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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公子说的哪里话，助人度劫本是修行人的分内事，小道自会量力而行。”诡谲的瞳仁在眼眶里转了又转，道童躬下身来，询问道：“公子所虑何事？不妨直言。”
“道长有所不知，且听我细细说来。”许婉秋在祠堂里踱来踱去，一袭白衣通透异常，好似黑暗中的一束天光，纯净得不染纤尘，“想我落霞庄以走货为生，家产颇为殷实，平日里打点各路豪杰的汇票也绝不在少数，江湖中人是给足了面子。不想途径一线天竟被黑衣人劫了货、杀了人，小猴子在黑衣人身上搜到了忠义效节都的习武书证，料想与郓曹节度使脱不了干系，所以我们几个不曾归庄，正是要去郓州城查个清楚。薛崇是郓州的土皇帝，牙兵更是些亡命之徒，此去郓城想来是凶多吉少了。莲儿腿伤未愈，行路多有不便，只能在这里盘桓，还望道长屈尊在祠堂里多留几日，也让我们走得安心啊。”
道童微微颔首，青紫色的嘴唇干裂开来，与他一脸的死气相得益彰，拱手道：“既然公子开口了，那小道义不容辞。”
“郓州水深得紧，小爷才不会?这趟浑水呢！”秦越坐在香案上，瘦削的身影像极了一尊烛台，“小爷要留下来陪着莲儿妹子，万一这厮耍什么花招，师妹岂不是成了千古的罪人？”
莲儿四下里张望着，当她看到门板两侧僵立的尸体时已是吓得泫然欲泣，“莲儿不要，这里……这里到处都是死人，我才不要和死人睡在一起呢，何况……何况小猴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，我要和公子一同去郓城！”
许婉秋知道秦越是刀子嘴豆腐心，不由得会心一笑，解释道：“唯恐迟则生变，苏兄和我必须先行一步，我会沿途做上标记，你与小猴子留在祠堂吧，待你们与庄众汇合后就能寻迹找到我的去处，此行我定要找回货物、手刃薛崇，来告慰志良兄的在天之灵！”
“有苏兄护着小师妹，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，这里有我，还怕你死了不成？”秦越指着门板两侧的尸体，调侃道：“胆小鬼也是鬼，你与这群鬼东西也算是有缘啊！”
“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俏皮话！郓州城谁都没去过，万一公子一去不回，老庄主还不得昏死过去？”莲儿望着小陌的方向，一张小脸鲛珠频谪，楚楚可怜的模样甚是惹人怜惜，“我的腿伤得太不是时候了，都怪你，都怪你！”
许婉秋将莲儿拥入怀中，柔声道：“没事的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，小四很快就会带着庄众赶来，何况小猴子这么坏，鬼都要避开他的。”
许婉秋抚摸着莲儿的发髻，感受到她身体微微的起伏，两人从小便腻在一起，即便是短暂的分离，想来又何尝舍得？她摇了摇头，正色道：“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，你就安心的睡在这里，把伤养好，我……我去去便来！”
月夜经不住时间的摧残，转眼已是日上三竿，而风雨却未曾驻足，它滂沱直下，绵延不绝，使得通往郓城的小路愈发的泥泞起来。
又是一路的奔波，小陌被苏有雪推在了前头，许婉秋催促着二人，正一步一步朝着郓州城的方向艰难行来。
郓城极为险峻，它西临黄河，东望泰山，易守更是难攻。曾几何时，郓州也是个山川与湖泽平分秋色的人间仙境，只是连年征战致使农田尽毁，烽烟把这个美丽的郡地，焚化成了恢弘的墓场。
三人脚下轻盈，高视阔步的徜徉在郓城古道，脚下早已溺死在积水中的青石板路一直延伸至视野的尽头，宛若通往奈何桥下的阴曹之路，充斥着死亡的气息。
可能由于雷雨的缘故，街巷廖无人烟，酒肆茶楼门楣上的红灯笼三三两两，正随着晚风摇曳。“嘎吱……嘎吱”，一声弱过一声，而后逐渐消融在风雨声中，不觉间，已是为血腥的乱世平添了几许寂渺与萧凉。
小雨淅淅沥沥，凄美中透着一种决绝的韵味，恍惚间，整个街道被雨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，水雾薄如蝉翼，如梦却真。
一路上偶有乞丐倚门乞食，那一双双枯黄的眼窝里闪着渴求的光。有些双颊塌陷，身体瘦得佝偻起来，口中兀自呻吟着末世的怜音。而梁上不时盘旋着的秃鹫鹰隼，似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，好分享一顿饕餮佳肴。
郓州城遍地的尸骨瘫成了一堆一堆，已然腐臭多时，家畜野禽相互争抢着、撕咬着，整个郓州城透着萧条的韵味，颓废得直若荒村一般。
许婉秋轻摇折扇，玉手掩着口鼻，不解道：“怎么会这样？究竟发生了什么？”
云间漏下的斑驳夕照洒在粉墙黛瓦之间，映红了雨中飘摇的商铺旗帜，忽见“醉云阁”三字遥挂当空，匾额上刻有前朝年号，想来是郓州城里为数不多的百年酒肆。
“这间气派的紧，酒菜更是一绝，老子平时是吃不起了，但现下今非昔比，可不能错过此等美味！”小陌示意二人，回首间已然跨入店中。
小二衣衫褴褛，正砸着遍布油污的围裙满面堆笑的迎了上来，一双鞋子甚是光鲜亮丽，他欠身道：“几位客官，是打尖还是住店？”
“好酒好菜的给爷招呼着，店里还有什么特色，通通报上来，老子有的是钱！”小陌用余光瞥向许婉秋，眼中玩味十足。
“客官面善啊，小的定是在哪里见过，只是一时愚钝，怎么也想不起来了！”小二不由得浑身一震，他见来了三个财神爷，腰顿时弯得更深了，陪笑道：“说到本店的特色，那就是数到次日凌晨也是言之不尽啊，本店的箸头春、一品官燕、喜鹊登枝、升平炙都是宫廷秘方，其中的仙人脔乃本店镇店之宝，是用雕肉放在熊乳中熬煮而成，口感香醇，乃世间最上乘的美味，王母娘娘见了都要口水成河啊。”
小陌心下暗道：“这厮竟比老子还能吹，不过第一句说得倒是没错，老子上次吃霸王餐就是在这家挨揍的，几个月未曾打过牙祭好生难熬，今日便要补上一补，有臭婆娘这尊财神在，还怕老子没钱花吗？”小陌心念及此，坏笑道：“嘿嘿……那就一样来一份，给老子做仔细了，要是味儿不对，老子就砸了你家招牌！”
“客官说笑了！”小二殷勤得擦拭着桌椅，动作麻利至极，“几位先坐着，饭菜马上就到，需要茶水吗？”
三人于角落处坐定，许婉秋毫不在意的面露微笑，美得朦胧致雅，“就听这位小哥的，菜肴一样来一份，茶水就免了，也不会是什么好茶，敢问店家，还有客房吗？”
小二略一皱眉，“哎呦，可不巧了，今日本店客满，就剩下两间客房了，不如客官们挤一挤，迁就一晚？”
苏有雪俊眉轻扬，不解道：“我们一路赶来见城内所有的店铺都闭门停业了，哪有不做买卖的道理，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？”
小二抱怨道：“客官有所不知，现如今匪患猖獗，郓州这巴掌大的封地自是天高皇帝远了！官官相护、官匪勾结已是人尽皆知，受害的可都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啊。”
“此话怎讲？”许婉秋来了精神。
小二在婉儿耳边小声道：“节度使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就开始欺压良民，青天白日的没人敢招揽生意，都是暗地里做些营生的，咦？公子用的什么熏囊，好……好香啊！”
许婉秋俏脸微红，她撑开折扇，摇首道：“没有什么！”
“公子……公子真是财大气粗，小的真是开了眼界了！”小二见许婉秋拿出一柄金扇，眼珠子差点没瞪将出来。
苏有雪把竹筷放在碗口处，追问道：“这么说来，薛崇果然是只为患乡里的大虫了？”
“也不尽然，郓州若没了薛大虫的庇佑，早就成了空城一座了！城内固然是不得安生，但城外更是可怕，真是有的命出无的命回，我们百姓只是想留口气在，受压迫也好过没得活啊！您看我这张破嘴，一说便是多了，客官稍等，酒菜马上便好。”小二言罢，躬身小跑而去。
许婉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，心道：“不知莲儿现在如何，伤势有没有好转，把她留在项羽祠总觉得过意不去，小猴子应该可以照顾她吧？”
苏有雪看出了端倪，安抚道：“莲儿腿伤未愈，加上连日阴雨，一路上跟着我们危险不说，却也对伤势无益啊，婉妹不用过于自责。”
三人攀谈之际，忽见堂内稀稀落落的桌椅空置着，完全不似客满的样子，只有邻桌坐了三条大汉，皆是身宽体胖之人，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。
一人胡须上沾满了油渍，正指着镂空的雕花窗桕中隐约可见的红粉青萝，邪笑道：“哼哼……孟老弟，您看对面是何逍遥所在？白日里门户紧闭，一到夜间可是热闹得紧啊！”他醉眼朦胧，说话已是口齿不清，“兰桂坊是郓城出了名的烟花酒巷，头牌幽鸾能吟诗赋对，歌舞自成一绝，不知迷倒了多少王孙贵胄，游商巨贾们为她一掷千金，却也难亲芳泽啊，老兄我此来就是要一睹幽鸾其容。”
那个被叫做孟老弟的一副书卷气，惋惜道：“杨兄洒脱，爱恨由己不由人，只叹小弟早有婚配，自是无福消受了。”
旁边一人大笑道：“此言差矣，男子大丈夫无色不欢，偷欢才是人生善趣之一，孟老弟还要多加勉励，多加勉励啊，哈哈！”
孟老弟面色晕红，垂首道：“李兄的风流债恐怕这辈子是偿还不清了，小弟酷爱诗文，谈及幽鸾的文笔倒是神往已久，不求有什么肌肤之亲，惟愿以文会友，聊表心境。”
李兄细眼突腮，眉带风流，竟与秦越有几分相似之处，他啐了一口，怒道：“我呸，幽鸾才高身贱，自称卖艺不卖身，谁不知道婊子立牌坊就是要留得美名，才能自抬身价啊，俗话说婊子无情，戏子无义，这风月场所的女人呐，就算装得再高贵，也是个下贱坯子。”
杨兄醉眼微醺，旁若无人的道：“明日便是薛崇老母七十大寿，幽鸾作为郓城第一名妓定会以歌舞助兴。薛崇虽是一方霸主，鱼肉乡里的，但他对老母却极是孝顺呐，每年的酒席置办得如同国宴一般，今年更是将寿贴发往各州，包下了琉璃馆酣饮三日，如若没有请帖就只能逗留馆外，嗅一嗅酒香，远远的望上幽鸾一眼，也不枉此行了。”
许婉秋听到如此的污言秽语顿时觉得耳根发烫，直烧到了两靥，她轻哼一声以示提醒，转而听到薛崇的讯息，心下已是做好了打算。
她斜眼瞥向苏有雪，见他表情甚为尴尬，目光刻意避开众人，随手抹抹桌子、敲敲椅子，动作显得极不协调，许婉秋不觉好笑，小声道：“我们想要找到薛崇看来只能从薛母的寿宴入手了……”
许婉秋话音未落，一阵魅笑从后堂传了出来，如同野蔷薇般放荡不羁。
“哈哈……客官真是人在曹营心在汉，小店的美食还不足以留客吗？竟是惦记着旁人！”只见水蓝色绸裙席地，隐约可见一身的诱人白皙，那一张粉白桃花面，那一点绛红朱砂唇，竟是寻不到半点岁月的痕迹。
她轻扭腰肢，由后庭辗转来至堂前，随手将铜质算盘放于柜前，端起酒壶娇笑道：“区区一个戏子怎么就夺得了万千宠爱，三娘不比那幽鸾美吗？不比那千尘俏吗？您说是吗，大官人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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