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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易小说 > 青鸿乱 > 第七章 月宫仙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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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惊雷再一次划破了长空,映照出鲜红而又硕大的伞面,不知是暮色晦暗,还是伞面过于硕大,阴阳伞下漆黑一片,已然将朱雀隐于虚无。

    她整个人就这样融于黑暗,即便空中雷鸣电闪,终是无法照亮阴阳伞下的一丝一毫,仿佛伞内真的通往另外一个世界,那里黑暗、阴冷,无有人迹。

    朱雀没有回首,也没有转身,却是向着身后不断的“蠕动”着,鬼卒们唏嘘不已,并下意识的退了出去,已是将朱雀身周留出了一片空地。

    烛火摇曳,照亮了骨白娟鞋旁边粼粼的血纹,朱雀背对着众人,阴笑道:“哼哼……公子终于得偿所愿了,可有看到你臆想中的结果?”

    “在下试想了无数种可能,万万没有想到阴阳伞中竟然空无一物,上神何故戏耍于我?”拘魂鬼不由得蹙紧了眉头,鬼目里满是疑虑,“阴阳寮从江湖之远到庙堂之高,深得君王宠幸,不知羡煞多少名门望族,上神既已志得意满,何故再插手江湖之事?”

    “朱帝生性多疑,岂会尽信于我?”红服趟过积水,鬼魅般向着众人靠近,阴阳伞就这样罩住了身后男子僵冷的身躯,黑暗瞬间包裹住伞下的一切。

    “阴阳转而不穷,伞内岂能无物?”朱雀一语未毕,被洞穿眉心的鬼面人立时燃烧起来,他的肌肤一点点的剥落,在烈焰中逐渐枯萎,终而焚为了一缕青烟,竟然连一丝残渣都没有留下,便已然陨灭在纸伞的边沿。

    热焰的余晖映出了一张森白鬼面,仅仅瞬息之间,伞下又一次堕入了黑暗,一人瞪大了双目,似是参透了伞内的玄机,高呼道:“轮……轮回,是轮回,阴阳伞中暗藏的物件,就是生死轮回!”

    忽然阴风乍起,吹散了众人头上的乌云,一轮圆月不合时宜的遥挂当空,俯瞰着这条血色弥漫的曲折小径。

    一人凌空而立,几步点踏过去,已然落于祠堂的最高处,来人白衣飘逸,长发拂肩,似乎雨不沾衣,头不染露,一张俏面极是惊世骇俗,清丽得世所罕见。

    小陌透过屋棚罅隙看得愣了,痴痴的道:“这……这是?世间怎会有……怎会有如此清丽脱俗之人!”

    许婉秋收了折扇,在小陌头上敲了一下,怒道:“胡说,这女人少说也有四十出头,大你一轮有余数,好你个小淫贼,花痴个什么!”

    冷风吹拂,夜里带着丝丝凉意,朱雀凝目空中的白衣女子,可以清楚的看到女子腰间挂垂的清寒古玉,上题“月宫仙子”四个蝇头古篆,其雕工精美,应是诸天教无上地位的象征,她阴笑道:“哼哼……月宫仙子大驾光临,想不到不食五谷、餐风饮露之人,竟也会对大唐的沧海遗珠趋之若鹜!”

    鬼卒们见到仙子立时弯腰拱手,战战兢兢的齐声喝道:“属下恭请仙子圣安,仙子冰颜永驻,长乐无极!”

    吼声随着徐来的晚风送入了月宫仙子的圣域,她仿佛充耳不闻,又似司空见惯,就这样傲然独立,面无表情的接受着众人的阿谀,冷冷的道:“公主在郓州的讯息不胫而走,本宫此来正是奉了教主法旨,寻找大唐最后一个公主的下落,若是上神知晓,不妨告之,否则莫怪本宫手下无情!”

    “公主?”苏有雪不由得一惊,“大唐公主还活着?这怎么可能?”

    “如此说来,江湖中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,天下曾经姓过李,如今姓了朱,这江山易主最苦的还是平头百姓,像个无头苍蝇似的,莫名其妙的就被名利碾成了齑粉!”许婉秋柳眉深锁,绝美的脸上闪过一抹黯然,她摇了摇头,开始打量起朱雀的一举一动。

    “仙子笑言了,上神二字绝不敢当,‘仙绫划地为域,只有生进,无有活出’,月宫仙子的成名绝技早已叱咤江湖,小神自知不是敌手!”朱雀口中言语,但脚下却未曾停留,好似雨中漂浮的厉鬼幽魂,向着众人一寸一寸的靠近,“今夜有幸一睹仙子风采,也是死而无憾了,只是仙绫一出,黑部尽皆殒命于此,这同门相残的罪责,仙子也能担当得起吗?”

    拘魂鬼悄无声息的隐遁在人群之中,心下暗道:“我定要让仙子与朱雀拼个死活,若能借机杀了仙子,汉玉九龙佩便成了我的囊中之物了!”拘魂鬼心念及此,不由得高呼道:“阴阳伞乃当世至阴之物,忆君剑号称天下至寒之器,今夜便是那千载难逢的机缘,在下倒要看看两把绝世之器,究竟孰强孰弱?”

    月宫仙子早已看穿了拘魂鬼的心思,但她恃才傲物,向来目中无人,又怎会将朱雀放在眼里?即便仙绫不出,她仍有制胜的把握,于是冷冷的道:“本宫非是那心狠手辣之人,但刀剑无眼,恐怕忆君剑下又会多了一具无头尸骸!”

    嫦素娥将手负于腰际,长剑仍在鞘中沉湎,似是伴有隐隐的鸾鸣之音,此剑取名“忆君”,是出自武则天在感业寺写给唐高宗的情诗。“看朱成碧思纷纷,憔悴支离为忆君”,字里行间极尽相思,尺幅之中曲折有致,此剑竟能以此为名,也许注定了断情之人的坎坷一生。

    仙子口中说着恶言恶语,但清丽的容貌总是不带有丝毫的杀意,她柳眉淡扫,乍一看去浑若无妆,只是在眉间擎着点点朱砂,缓缓聚为弓状,仿佛远山衔月,清冷入仙,“要知山下路,须问过来人,上神于郓州郊外阻住黑部去路,一再的耽搁时日,定是有所隐瞒,至于公主的行踪,上神敢说一无所知吗?”

    她话音未落,已是抽出了忆君宝剑,只听得金属的摩擦声响在风中沉吟,只看得平滑的剑面清亮如镜,剑脊却于“镜”中孤峰突起,恍若雪山相倚而立,两侧霜刃寒意正浓,仿佛一触之下,便可点水成冰。

    “哼哼……知与不知,也只有你知,我知!”朱雀掩面轻笑,笑声随着惊雷直达彼端,少顷,伞下竟然伸出了一只女子的手掌,掌心向着夜空缓缓撑开。

    她的手枯瘦异常,竟与方才的红衣女子判若两人,若不是鲜红衣袖的衬托,很难分辨出手掌归属的性别。而后她颤抖着、挣扎着,仿佛有种莫名的力量将指骨向着掌心急剧收拢,如同一具抽干血肉的残尸,森白、阴冷,干枯得如木似柴。

    此时她正向着仙子缓缓招手,不知是挑衅,还是某种邀请,“你我各为其主,本是非吾所愿,小神敬重仙子的为人,只想与仙子交个朋友。”

    嫦素娥仍是没有任何的表情,鲜红的剑穗合着雪白的衣裙正在随风舞动,仿佛与月色融为了一体,整个人带着清冷的光晕,竟似月中走下的绝世女子,“阴阳寮与诸天教素无瓜葛,表面上相安无事,但内地里已是暗涛汹涌。青龙曾为一方枭雄,如今却成了朝廷的鹰犬,此时此夜的阴阳寮又与六扇门何异?上神今日与本宫交涉,聊有攀附之意,就不怕激怒了狗皇帝,陷阴阳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?”

    “伴君如伴虎,小神怎会不知?朱友贞看似少不更事,实则狡诈多谋,如此莫测之君,怎能容得下你我之辈?此去经年,阴阳寮与诸天教或为同盟,凡事尽在人为!”朱雀顿了顿,接着道:“自古名将爱良驹,从来美人属英雄,小神自然知道仙子对玉面罗刹早已是芳心暗许,月宫仙子文武双绝,有着班姬续史之姿,谢庭咏雪之态,问世间除了仙子,谁还能配得上玉面罗刹?小神歆羡于仙子的敢爱敢恨,仙子能抛弃过往,不屑世俗的眼光,乃是大智之人!”

    朱雀似是说到了仙子的痛楚,嫦素娥立时霜眸频谒,一时间踟蹰不语,绝美之姿更是百般难描。她仍是在风雨中傲然独立,浑身上下透着极为罕见的王者之风,冰眸冷冷的俯瞰着阴阳伞下的一切,不知那片黑暗中蕴藏着何种可怕的生灵。

    仙子忽然现出了绝望的神色,她心下暗道:“敢爱敢恨?想来可笑!等待太久得来的东西,多半已经不是本宫当初想要的样子了……”

    世间诸般情感,好似阵阵微风,它看不到,却能感受得到。嫦素娥窃以为自己能够轻易的将情感埋藏在冰冷的外表下,能够用不起波澜的心湮没一切执念,但现实却并非尽如人愿,只因在其孤傲的粉饰里暗藏一颗极为脆弱的心,而正是这颗脆弱的心,竟能将懵懂的爱意愈演愈烈,使得仙子饱尝了相思之苦,如同她手中的这把三尺古剑,在清寒的利刃中,蛰伏着一颗忆君、思君的火种,它时而微弱得奄奄一息,时而强大得星火燎原!

    “想不到断情绝念的月宫仙子也会为情所困,而我,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”许婉秋在心中默念着,目光下意识的瞥向苏有雪,窃语道:“刚刚亲吻我的人,真的是你吗?”

    惊雷霎时掠过祠堂低矮的屋棚,搅乱了所有人的思绪,忽有一段苍老的声音由远处飘了过来,声音略显低沉,应是女性独有的嗓音,“鬼母子早与罗刹私定终身,不日便可完婚,婚期将至,罗刹却被三山妖盟所蛊惑,最终叛离我教,如今已逾一十七载,仙子断情绝念,岂容尔等妖人诋毁仙子清誉!”

    乌云暂时的避让,没有风销雨驻,反而令风雨愈发的肆虐起来,雷声滚滚而落,如同轰鸣的战鼓,带动着所有人的神经。

    不远处,一群群白衣女子由密林深处疾驰而来,长剑骤然出鞘,只听得“铮铮”声响,竟似比雷声更加带有撕裂之感。

    长剑挥舞着,尤闻断雨之音,再一看去已是剑光潋滟,不出半刻已然呈现合围之势,她们提剑拱手,口中高呼着:“属下恭请仙子圣安,仙子冰颜永驻,长乐无极!”

    森林中霎时挤满了各色人群,黑衣白衣密密麻麻,众人拥挤着、等待着,随着风雨的催促呼和着,他们面对阴阳师这般强大的敌手仍是舍生忘死,似乎只要仙子一声令下,便可毫无顾忌的置身炼狱。

    为首一人足下生风,显然身手不凡,虽已人到暮年,但仍是朱唇皓齿,风韵犹存,那双蓄满沧桑的双眸略有凹陷,显得煞是好看,女子伏剑拱手,高呼道:“若瞳迟来一步,还望仙子恕罪!”

    嫦素娥微微摇首,已然从深深的回忆中惊醒过来,她显得极是疲倦,长睫惜别的依偎在一起,美得百般朦胧,“本宫有些倦了,不愿多言,对于无心之人说得再多也是浪费唇舌。阴阳师可以施行幻术,能洞悉人心,水姑姑,你要多加小心,今夜便与黑部联手将此妖人拿下!”

    嫦素娥话音冰冷,冷得如霜似雪,众人眼看着层层杀机在迷蒙的苍幕下越积越厚,厚得令人窒息,水若瞳仗剑独立,遥指阴阳伞下的一片晦暗,厉声喝道:“妖女,还不束手就擒?”

    “痴人说梦,凭你也想拦我去路?”朱雀胸中倍感压抑,但仍是没有后退半步,“诸天教三宫五部,青、红、紫、黑、白,已见其二,看来今夜小神真的要大开杀戒了!”

    鬼卒们伸出利爪,唇齿间低吟着嗜血的渴望,黑衣白衣刹那混在了一起,向着朱雀奔袭而来,他们口中齐呼道:“妖女,纳命来!”

    空气瞬间冷了许多,众人眼看着朱雀伸向伞外的手蓦然张开,筋脉虬结的掌心开始溃烂,漩涡般汲取着所有人的视线。

    不知何时,无数冥丝由掌心凭空而生,丝线细如薄烟,就这样飘飘荡荡,浑若无物,霎时穿透了层层雨幕,向着黑白众人攒射而去。

    只听得“噗噗”闷响,根根透体而过,最终射入了密林的树干内,朱雀竟是轻而易举的将众人如傀儡一般尽数串在了冥丝之上。

    冥丝划过腰际,众人未觉疼痛便是肠穿肚烂,鲜血混合着雨水向着低洼处滚滚而去,霎时间流血浮丘!

    拘魂鬼忽然感到身子一凉,眼看着“源自地狱”的丝线刺穿了自己的胸膛,鲜血沿着冥丝流淌着、滴落着,正是鲜血的浸染使其汇聚了轮廓,否则如此晦暗的密林深处,怎能分辨出何处为丝,何处为雨?

    他高呼道:“不好,这是阴阳寮的傀儡术,此物较之发丝细逾千倍,所以不伤人命,大家莫要走动,冥丝惧火,焚之即可脱身!”

    “静可生,动则死,若是死物断可无碍,活物焉有不动之理?”朱雀话音未落,又有十余人身首异处,古道明暗之际已是倒下百人,能立风雨者屈指可数。

    拘魂鬼不禁汗生满额,血目中充斥着绝望的神色,他颤着声音道:“难……难道,今夜我就要葬身于此?”

    鬼卒们屏住呼吸,但身子一颤之际,冥丝立时拦腰而过,他们口中骂着恶言恶语,终而滚落在积水的洪流中,被那段段猩红冲散了躯体。

    血色瞬间弥漫在密林幽深的角落里,宛若一条赤色蜈蚣,正在蚕食着送到口边的腥冷之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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