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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婉秋见状将湿透的衣服穿了回去,纱衣触体甚寒,不由得又是一个寒战。她就这样绕过了泥像,整个人潇洒中透着一股豪气,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,斩钉截铁的道:“恕我不能留客,道长还是请回吧!”
道童微微颔首,黯然道:“外面的雨水会打散固魂膏,实在是不宜赶路,不然小道也不会冒然进来,若给诸位带来了不适,小道这便离开。”
苏有雪扶着莲儿出来,在许婉秋耳边小声道:“我观死者的装束多为大梁军士,应是泽州战死的将士们,既然道长已经进来了,那便住下吧,没有那么多忌讳。”
许婉秋见莲儿吓得说不出话来,泪水在眼眶中转来转去,她瞪了苏有雪一眼,怒道:“断然不可,此人能操纵尸身,多半与阴阳寮脱不了干系,我又怎能留他?”
“公子大可安心,小道绝不是歹人,即便小道所图不轨,但以我一己之力也不会是诸位的敌手啊。”道童躬身拂袖,一双鬼目瞪得众人汗毛倒竖,他缓缓的道:“小道为了避开大众视线都是夜间行路,平日里不打灯笼,就是怕惊扰到旁人。你看我手中的摄魂铃,并不是什么杀人利器,只是让行人规避开来的一声警钟。虽说小道做的是死人买卖,但让死者穿州过省返回故土,也是为了活人牟利啊,小道的一颗赤子之心,明月可鉴!”
“你的心是白的还是黑的都与老子无关,老子就是看好你,阴阳师怎么了,阴阳师就不是人了?”小陌见他与自己年纪相仿,油然生出了些许亲切之感,伸手便向摄魂铃抓了过去,笑道:“道长的铃铛甚是有趣,借老子耍耍?”
“摄魂铃阴气过重,绝非公子把玩之物!”道童肩膀一晃已是退至祠堂门口,只听“咚”的一声,竟是将大门关了起来,他在群尸中蓦然独立,矮胖的身形挂满了阴森的色泽,“小道此行一是避雨,二是提醒各位诸天教的人杀来了,大家莫要说话,小心无常索命!”
“诸天教?”苏有雪感到了一股杀气由后脊处爬了上来,他示意众人噤声,窃语道:“的确有人来了,不过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,来人阴气过重,点水几若无声,恐怕真的是诸天教的人!”
苏有雪连忙将篝火熄灭,祠堂里再一次堕入了黑暗之中,只听得堂外一片吵杂,透过门板遥见一行人从密林深处涌了出来,来人尽是黑衣黑发,头上兀自罩着极为可怖的面具,而离此不远处,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正朝着祠堂的方向缓步行来。
红衣女子走得极为缓慢,她将纸伞合拢后抱在怀里,就这样隐遁在黑暗之中,竟似对身后的一切全然不觉,鲜红的衣裙在风雨中愈发的鲜艳起来,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怨戾之气。
“那是人是鬼?”苏有雪将门栓放了下来,并指着道童的方向,怒道:“装神弄鬼,定是你把诸天鬼卒引来的!”
“不……不!”道童连连摇首,苍白的脸上仍是没有丝毫的表情,他看着许婉秋的方向,颤声道:“小道此来正是要搭救公子,若不是上神从中阻拦,项羽祠恐怕早成了诸位的葬身之所了!诸天教教主帝释天是大梁的头号反贼,与朝廷势不两立,而落霞庄有朝廷的庇护,多年间敛财无数,公子可以说是十指不染阳春水,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啊,哪里晓得江湖的险恶啊!”
“帝释天?”小陌立时兴奋起来,“素闻诸天教教主神通广大,相较五绝有过之而无不及,老子只在说书人口中听过,却从未见过,今日竟有此等机缘,真是死了也值了!”
“你来保护我?休得胡言!落霞庄与阴阳寮素无瓜葛,青龙怎会这般好心?”许婉秋撑开折扇,金叶立时脱离了束缚,直照得道童眯起了一双鬼目。
“信与不信,还不都在公子的一念之间?”道童镇定自若,小小年纪竟有种视死如归的架势,“诸天教人多势众,不过上神定会引开鬼卒,即便帝释天埋伏左近,也会叫他无功而返,碰他一鼻子灰!”
“好,本公子便信你一次,是敌是友我们拭目以待!”许婉秋将折扇送至道童咽喉,一切好似静止了一般,而项羽祠外早已是人头攒动,剑拔弩张了。
玄靴踏过积水,发出“哗啦……哗啦”的细微声响,鬼卒们凭借风雨的庇护,与堂外的女子行得愈来愈近,近得几乎可以嗅到女子身上的段段体香。
拘魂鬼仰面深嗅,血目里流溢着莫名的渴望,他阴恻恻的道:“姑娘可有看到运庄的人由此经过,请姑娘一定知无不言,此事关乎重大!”
“未曾见过!”女子声音凄厉,仿佛一曲追魂,在风雨声中迟迟不能退去。
拘魂鬼带着调侃的意味徐趋近前,企图借着晦暗的天光看清女子容貌,只是风潇雨晦,挡住了女子苍白的侧脸,拘魂鬼竟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女子脸部的轮廓,他试探的问道:“此夜风急雨骤,不知姑娘为何有伞不用?”
长裙红的鲜明,净的透彻,与古道苍凉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,女子仍是没有理会众人,越是这般越是将自己身上蒙上了一层渗人的诡栗。
“姑娘绝口不提,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?”拘魂鬼凝目女子手中的殷红纸伞,总觉得里面似有百鬼僵卧,他阴恻恻的道:“这把纸伞精美异常,定是个稀罕物,既然姑娘喜欢雨夜信步,何不将纸伞借我一用?”
女子背对着众人就这样僵立雨中,良久方语:“公子笑言了,此伞污浊不堪,乃是世间最为粗鄙之物,怎会入得公子法眼?”她寥寥数句,却是蕴意颇深,似是诉说着纸伞的来历,又似暗喻着伞内包容的未知。
拘魂鬼知道女子是在刻意回避,邪笑道:“哼哼……郓州匪患猖獗,姑娘恐怕是凶多吉少了,如若姑娘不弃,可否与在下一路同行?”
“你我素不相识,民女又怎能与公子一路同往呢?”红衣女子说得极是淡然。
拘魂鬼冷哼数声,拱手道:“姑娘手中的纸伞臃肿异常,应是藏物之故,而在下只想看一看姑娘伞内究竟藏有何物,实在是别无他念,还望姑娘成全!”
空旷的街巷满目苍凉,偶尔袭来的阵阵阴风肆意吹卷起女子鲜红的裙摆,使得她纤细的轮廓暴露无遗,女子就这样伫立在奇寒的积水之中,许久未动,“既然公子再三恳求,民女又怎能驳了公子的脸面,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!”
幽怨的嗓音在这秋夜深巷中徜徉来去,好似本应停留在这里的一草一木,一叶一秋,辗转间已是瞬息万载。红衣女子终是将纸伞递向身后众人,而身子仍是僵立不动,像极了死亡的使者,毫不吝惜的向世人伸出了最为华贵的邀请,“公子只管遣人拿去,权当做民女赠予阎王的小小贺礼!”
女子话音未落,忽有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人群中飘了出来,声音极是难听,宛如野兽的嘶吼,其间总是夹杂着难以明说的战栗:“阎……阎王?她怎会知道我们的身份?她到底是谁?她……她到底是谁?”
男子吼得声嘶力竭,而鬼卒们只是默立当场,怔怔的望着女子凄凉的背影,和她手中的那把殷红纸伞,好似看到了极为可怕之物,又似想到了极为可怕之人,不由得脱口而出:“阴……阴阳伞?”
惊雷掠空,为墨云镶了一层明艳的银边,仿佛与门楣近在咫尺,几次与红灯擦肩而过。拘魂鬼吞咽着口水,隐藏在面具后的不知是何种神色,他试探的问道:“姑娘红服单薄,竟然能在奇寒夜雨中沾衣无恙,若不是尚能言语,便和尸体无异!你我虽然相隔百尺,但我仍能感受到姑娘血液中的寒意,仍能嗅到姑娘身上的味道,这种异常浓郁的尸气,绝不会出现在活人的身上,既然姑娘敢将阎王的名讳挂在嘴边,想来与我必是同道中人。”
“民女本是一介女流,怎会和公子相提并论呢?”女子背影纤弱,几乎隐匿于风雨的罅隙,仿佛水中倒影,朦胧、淡然,却又真实得可怕,“阎王与我乃是故交,而我又岂是吝啬之人?公子若是不惧阴冷,将纸伞拿去,又有何妨?”
拘魂鬼不敢掉以轻心,于是眯缝着双眼再次打量起女子递向众人的殷红纸伞,只是不经意的一瞥,却已然印证了纸伞的非比寻常。
但见伞面色泽暗沉,上面分布着细微毛孔,看上去略有凸起,像极了鸟类的皮囊。正上方露出了一截伞骨,似有两段关节,分明便是以生人拇指削磨而成,削磨得异常锋利,仿佛一触之下必能豁开皮肉,深陷肌骨,竟与传闻中的阴阳伞一般无二。
“难道用兽皮和人骨缝制的雨伞真的可以通往阴阳?”他知道红衣女子与阴阳师脱不了干系,对女子的身份猜得也是十之八九,拘魂鬼霎时显得投鼠忌器,他连连向后退出数步,企图混在人群之中伺机而逃。
女子微微侧头,好似后背生了双眼,正冲着虚空冷笑,黑发红衣愈发显得诡异,“公子是在胆怯什么,何故渐行渐远呢?是怕了民女的身份,还是怕了这伞内之物?民女虽是出身卑贱,但送出之物,岂有收回之理?”
祠堂外忽明忽暗,仿佛夜空中滚落的天火惊雷,霎时照亮了每一张惊惧之容,鬼卒们纷纷议论着,忽听得一段清晰的嗓音由吵杂声中脱颖而出:“相传阴阳伞能汲取生人精魂,使人的肌肤迅速的风干剥落,最终化为一摊白骨,我只当戏言,却怎么也不会想到,竟然有幸在陈州得见。据说此伞的寄主是阴阳寮的上神朱雀,江湖人称陵光上神,难道此女?”
“陵光上神”四字出口,如同晴天霹雳一般,几乎令所有人为之一振,诸天鬼卒虽不惧死,但面对难以逾越的强大对手,难免心存畏惧,一人提声喝道:“小娘子,这把纸伞是你从阴阳寮中窃取而来,还是你的仿造之物?”他仍是抱有着幻想,倘若此人正是朱雀,恐怕无有一人可以活到驻雨之时。
“左青龙,誉孟章,右白虎,号监兵,前朱雀,名陵光,后玄武,字执明……”女子一字一顿的道,“阴阳转而不穷,是为伞也,民女不才,正是阴阳寮的陵光上神!”
女子握紧纸伞的手变得僵冷如冰,那份源自血液里的寒意无形中向着八方蔓延,似是为恐惧描绘出了诡异的轮廓,令人不忍逼视。
鬼卒们瞠目结舌,他们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,忽有一人厉声喝道:“阴阳寮离此百里之距,朱雀怎会出现在郓州,难道陵光上神也是冲着公主而来?”
突然,混沌的天幕荡开了一道裂纹,几组不规则的线条由裂纹中喷薄而出,直照得密林亮若白昼,无比强烈的青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,搅扰得天地为之变色,尤似鸿蒙初开。
雷声未及消散,又是“铿”的一声爆鸣,红芒乍然而起,洞穿了女子身后的钢铁鬼面,阴阳伞仿佛一把利刃,由男子的后脑处露了出来。
森白指骨挂满了鲜红的色泽,仿佛由青丝中绽放的一束嫣红,它以人骨为枝,以鲜血为花,装点着一场死亡的饕餮盛宴。
男子感到血液流动的愈来愈慢,寒意反而游走全身,难道这就是死亡的触感吗?也许连他自己也不能相信普普通通的一把纸伞竟然可以刺穿颅骨,击碎眼前的一切阻隔!
他瞪大了双目,瞳孔逐渐变得浑浊,死鱼般瞪视着朱雀凄凉的背影,竟是眼睁睁的看着红芒刺穿了自己的眉心。
纷乱的杂音盖住了鲜血流淌的战栗,盖住了面具滚落积水的沉闷声响,下一刻,赤色流光冲天而起,朱雀已然将纸伞从男子头颅中剥离开来,并缓缓将其撑开。
她动作极是缓慢,却如行云流水般潇洒而娴熟,身后的鬼面人仍是僵立不动,雨水洗过的残躯变得愈发腥冷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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