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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雾缭绕的村落里,药香漫过青石小径,十二岁的凌瑶踮着脚趴在窗棂上,杏眼总是亮晶晶的,仿佛盛着晨露和星光。她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,发间总沾着不知从哪儿蹭来的花瓣或药草碎屑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内
——十六岁的凌浩正垂眸为一位老农诊脉,此时的他如新竹般挺拔,挽起的袖口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。他笑起来时眼角会泛起浅浅的纹路,像春风拂过湖面荡起的涟漪。指尖轻搭腕间,眉峰微蹙的模样像极了画本里仙风道骨的小神医。
她看得入神,连裙角沾了泥都没察觉。待病人离去,她立刻蹿进屋,抓起案上的脉枕就往自己手腕上按,还学着凌浩的样子摇头晃脑,嘴里念念有词:“嗯……脉象浮紧,邪风入体,当用桂枝汤加减”
“咔嚓!”
脉枕被她手忙脚乱的动作带翻,滚落在地。她急着去捞,脚下一绊,整个人朝药柜栽去。
预想中的疼痛没来,后领却被一把拎住。凌浩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,憋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:
“小祖宗,你这‘邪风’怕是先把自己吹倒了?”
凌瑶涨红了脸,扭头却见他眼底映着窗外的天光,清亮得像是山涧里的泉水。她忽地理直气壮起来:
“我、我这是实践出真知!你若不教我,我就天天来捣乱!”
凌浩终于笑出声,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:
“行啊,那先从认药开始——若把苍术和黄岑搞混了……”
他故意拖长声调,从袖中摸出一颗饴糖晃了晃,“这颗松子糖可就没收了。”
凌瑶一把抢过糖,舌尖尝到甜味的刹那,药柜上的铜秤、檐角的风铃、少年袖口的青草香,忽然都成了她最贪恋的人间烟火。
凌浩十岁那年,一场山洪带走了采药未归的父母,只留下八岁的凌瑶蜷在他怀里哭到睡去。
从此晒药的竹匾边多了张小木凳——他碾药,她踮脚递药材;他出诊,她抱着布老虎蹲在门槛等。村民总见那清瘦少年背着药箱,手里还牢牢牵着个扎歪揪揪的小丫头,像棵被迫过早苍翠的树,硬生生在风雨里撑出片荫凉。
世代451年·西梁国·青溪村
晨露未晞,药庐里飘着淡淡的苦香。19岁的凌浩正伏案誊写医案,忽听药柜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
——15岁的凌瑶踮着脚在抓药,嘴里还小声嘀咕着:
“天麻……天麻是哪个来着?”
她眯着眼对照药方,指尖在晒干的药材间游移。晨光透过窗棂,将两味形似而神异的中药照得半明半暗
——天麻圆润如小土豆,闹羊花却带着锯齿状的边缘。
“应该……是这个吧?”
她抓起一把闹羊花,心虚地回头看了眼专注书写的凌浩,悄悄将药材包进了桑皮纸。
——半刻钟后,村口的李猎户喝下药汤,突然双眼发直。
“俺的腿咋自己动起来了?!”
他猛地从竹椅上弹起,竟在院子里跳起了祭祀舞,还扯着破锣嗓子唱起山歌:
“三月里来桃花开~小娘子等哥上山来~”
凌浩闻声冲出药庐,手里的《本草经》啪嗒掉在地上。他盯着李猎户癫狂扭动的身影,又看向药渣里残留的闹羊花碎片,顿时头皮发麻:
“凌!瑶!”
躲在门后的凌瑶一个激灵。
“我、我拿天麻的时候,好像有只蜜蜂蜇了我手指……”
她越说声越小,“就…看花眼了……”
凌浩气得磨牙,却见李猎户突然一个鹞子翻身,单脚踩在水缸沿上对他抱拳:“凌大夫!俺觉得浑身是劲,能打死三头野猪!”
“您先下来打解毒汤吧……”
凌浩扶额,转身飞快抓出绿豆甘草。熬药时,他瞥见凌瑶正用木勺偷偷给李猎户的茶壶里加蜂蜜赔罪,晨光给她睫毛镀了层金边,连泪珠都亮晶晶的。
后来那李猎户逢人便说:
“凌小大夫的药神得很!喝完俺腰不酸了,还会唱曲儿!”
——倒是给凌瑶闯的祸添了段啼笑皆非的传说。
世代452年,暮色渐沉,凌家小院里茶香袅袅。凌浩端坐席间,身旁围坐着几位青衫术士,正神色凝重地探讨国事。
“东北境与番泽国看似结盟,实则暗藏兵戈。”
一位长须术士捋须沉吟,“依我看,当以玄术设阵,震慑边关……”
“非也!”
另一人拍案,“先观西境,《山海经》载,山兽惧雷火,当先炼制五雷符,东北先盟,应当先灭西境山兽以救国危。”
凌浩握紧茶盏,目光灼灼。他近日总觉单凭医术难挽国运,正听得入神,忽听
“吱呀”一声
竹帘被猛地掀开,十五岁的凌瑶背着药篓闯进来,发间还粘着几根蒲公英绒毛。她随手抓起案上茶壶咕咚猛灌,耳朵却捕捉到只言片语:
“……救国威?”
“救人我拿手,国威是谁呀?”
她抹着嘴插话,“发热还是咳血?扎两针放点血就好了嘛!”
满座哗然。
最年长的术士胡子翘了起来:“小丫头,我们在论救国大业!”
“大业?”
凌瑶眨眨眼,突然从袖中抖出三根银针,“论见效快,哪比得上我的三棱针?上回王婶晕厥,我扎完她就跳起来骂儿子偷吃供果了!管他叫国威还是国大爷。”
众人瞠目结舌。凌浩急得去捂她的嘴,却被她灵活躲开:
“你们说的那人,说不定是肝火太旺呢?《黄帝内经》有云……”
竟开始摇头晃脑背起医经。
不知谁“噗嗤”笑出声,严肃气氛碎了一地。凌浩扶额苦笑,却见少女在夕阳下挥舞银针的模样,像极了某种张牙舞爪的小兽,连她衣襟上沾着的药渍都鲜活起来。
世代456年·西梁国·王都
初冬的朝堂上,炭盆烧得正旺,却驱不散那股刺骨的寒意。
此时已经二十二岁的凌浩跪在冰冷的金砖上,玄色官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。老臣穆峘手持玉笏,声音洪亮如钟:
“北伐番泽国一役,凌大人延误军机,致使我军损兵折将——此乃大罪!”
朝臣们交头接耳,目光如针般刺来。
“臣,问心无愧。”他抬头直视御座,声音清朗。
西梁国新立的王,黄袍在身却难掩神色憔悴。他的目光在凌浩与穆峘之间游移,凌浩神色间透着一股坚毅,却因出身寒门,孤立无援。而穆峘则气定神闲,身后一众朝臣皆以他马首是瞻,微微颔首间,便能引得一片低声附和。
新王心中满是苦涩,自己甫一登基,根基尚浅,朝堂内外桩桩件件,皆要倚仗臣子之力。他暗自攥紧了王椅扶手,试图积攒些底气,可那扶手触手冰凉,恰似他此刻的心。
最终,新王像是被抽去了脊梁,疲惫地摆了摆手。
“念有旧功,贬为庶民,发配北疆邳阳。”
——黄昏时分,凌浩褪去官袍,一袭素衫立在城门下。守城的老兵偷偷塞给他一包冻疮膏:
“凌大人,邳阳苦寒……”
他正要道谢,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凌瑶红着眼眶从马背上滚下来,发髻散乱,怀里还抱着他落下的医箱。眸中泪光闪烁,如晨间带露的星辰。抬眼看向他,恰似春日初绽的山花,清灵纯净,带着不加雕琢的质朴与热忱 。
“他们不要你,我要!”
她狠狠把沾着泥雪的医箱砸进他怀里,眼泪却砸得更凶,“邳阳又怎样?当年你能用三棱针救回瘟疫村,现在……”
凌浩突然笑出声,用袖口擦去她脸上的泪痕。冰棱从檐角坠落,碎在他们脚边,像极了她小时候打翻的脉枕。
世代457年春·北疆·邳阳城。
夜雨敲窗,烛火在凌浩眼底摇晃。他指尖抚过泛黄的《金药经略》,书页间还夹着凌瑶十二岁时乱涂的药草图
——那歪歪扭扭的当归,被她画成了圆头圆脑的小人儿。
“这些,都交给你了。“
凌瑶死死抱住那摞医书,竹简的冷硬硌得心口发疼。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,自己把黄连错当甘草,苦得直跳脚时,兄长也是这样将药箱推过来:
“尝尝,才能记住。“
此刻他袖口沾着墨迹,声音却比药碾里的朱砂还沉:
“穆峘不会放过我......“
“他们敢!“
她猛地抬头,泪水却冲垮了狠劲,“我、我还没学会治疟疾的七方八法......“
凌浩忽然笑了。他取下梁上悬着的青囊
——那里装着医灸九针,轻轻系在她腰间:“当年你问,为何针尾要缠青丝?“
雨声渐急,他的手指掠过她发间那根总也梳不平的碎发:“现在明白了?“
世代457年·春
邳阳的柳絮沾着未化的雪,凌瑶裹紧兄长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,在驿站的土墙上又划下一道痕
——这是离家的第三十七天。
凌浩被流放后,心情十分低落,而且开始幻觉有人要杀他。身体也每况愈下。凌瑶为了给哥哥治病,决定北上寻找一位名医。
她摸了摸腰间猎户送的短刀。那夜山海兽的嘶吼犹在耳畔,利爪掀起的腥风几乎擦过她的后颈,直到老猎户的箭矢破空而来。
“丫头,这年头敢独闯北莽山的,不是疯子就是傻子。“
老人咧着缺牙的嘴笑,却往她行囊里塞了半块熏鹿肉。
七日后,青石镇。
“神医“的幡旗在风中招摇,案上《神医经》的封皮竟是用朱砂新描的。凌瑶蹲在街角,看着那白须老者给妇人把脉
——三根手指压根没搭准寸关尺。
“此乃邪祟入体!“
骗子抖着黄符,“需用天山雪莲配无根水......“
“雪莲?“
听到“雪莲“二字时,她眉头一跳
——那妇人分明是肝郁气滞之症,何须如此大费周章?
她突然起身,银针在指间一转:
“这位大娘,可否让我诊个脉?“
不等骗子阻拦,她的手指已精准搭上妇人腕间。三息之后,凌瑶清脆的声音响彻街市:
“您这是忧思伤脾、肝气郁结,夜里定是难以安眠,晨起口苦。“
见妇人连连点头,她继续道:“雪莲性寒,您这体质用了反而伤胃。不如用柴胡三钱、白芍二钱...“
骗子脸色骤变,正要呵斥,凌瑶却突然掀开他的药箱:
“诸位请看!“
她拈起一片“雪莲“,在阳光下透出赭色纹路:
“这是木蝴蝶伪充的!真雪莲该有冰裂纹。“
又指向那坛“无根水“:
“坛底还有井泥,分明是今早现打的井水!“
最致命的一击是她突然翻开案上《神医经》
——哗啦啦抖出十几张银票。
“原来神医把脉时,手指在桌下数钱呢。“
凌瑶歪头一笑,像个发现新奇玩具的孩子。
满街哗然中,骗子瘫坐在地。凌瑶却已蹲回妇人身边,认真写下真正的药方。阳光穿过她发间蒲公英般的碎发,在地上投出小小的、坚定的影子。
世代457年·夏
北境的烈日将黄土烤出龟裂的纹路,凌瑶跪在白鹿崖的石阶前,汗水顺着下巴滴落,在滚烫的青石上“嗤“地化作白烟。
她的草鞋早已磨穿,脚底的血泡结了又破,在石阶上留下淡淡的红痕。在路人指引下,终于来到神医茅舍。此时太热,凌瑶休息了下,顺手拿起医案看了起来。
崖顶竹帘忽被掀起,蝉鸣声里传来苍老的轻笑:“小丫头,你兄长教你把'冷药'写成'凉药'的毛病,还没改过来?“
一位白发老者摇着蒲扇走出。他瞥见凌瑶手中的医案,忽然笑了:
“《外杂病论》第三十七页,凌浩那小子当年故意撕去半页,就为了和我争辩'寒热虚实'的辩证关系。“
凌瑶怔住。她不知道,原来这位隐居多年的神医白徵,竟是兄长的故交。
“他如今怎样了?“白徵问。
“幻觉缠身,总说有人要害他。“
凌瑶一时不知怎么,各种情绪全部涌了上来。她似乎见到了最后一根稻草,声音哽咽,“可我知道,他是被自己的心魔困住了。“
白徵长叹一声,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:
“当年我就说过,他太执着于'玄术',却忘了医心。“
他转身从屋内取出药箱,“走吧,是时候让他明白,救一人与救天下,本就是一回事。“
世代457年·夏至·邳阳流放地
蝉鸣撕扯着暑气,凌浩躺在草庐的竹榻上,盯着梁木间结网的蜘蛛。高热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,恍惚间,那蛛网变成了北伐时的行军图。
“凌大人别来无恙。“
穆峘的声音比想象中来得早。凌浩没有转头,只望着从茅檐漏下的光斑
——那形状多像凌瑶小时候打翻的药臼。
紫袍玉带的老臣站在陋室中显得格格不入,手中却捧着个粗陶碗:
“邳阳的井水,比王都的冰酪解渴。“
他竟真的饮了一口。
“穆公是来验尸的?“
凌浩声音嘶哑,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指缝间渗出血丝。
穆峘竟笑了。他袖中滑出一卷《玄内经》,哗啦啦翻到《灵论》:
“心者君主之官,肺者相傅之官……凌太医当年讲学时,可没说肝藏血、肾藏精,独独心不藏。“
草庐突然死寂。凌浩瞳孔骤缩
——这话分明在隐喻新王与国运的关系。
“您给先王用的续命方。“穆峘从经书夹层抽出一张药方,“人参三钱为君,却配了五钱茯苓——补气更要利水,否则……“
他指尖划过自己咽喉,“会臃肿窒息。“
凌浩猛地撑起身子。北伐前他确实呈过这样的奏折:
【番泽扰边如水肿之症,若只增边军(补气),不疏通商道(利水)……】
“您医的是国!“
穆峘突然拍案,陶碗震得井水四溅,“可新王急着医自己的'藏'!“
他蘸着水在席上画了个圈,“北伐惨败?不,是王师恰好败在不听令军阀的地盘,那些骄兵悍将因战败之责,不得不乖乖交出兵符。王借此巧妙地削弱了地方军阀势力,巩固了自身权力“。
凌浩突然想起边军疫病爆发时,自己曾力主隔离病患。监军却怒斥:
“你是要动摇军心!“
三日后,疫病的爆发或许并非偶然,疫病任其在边军中传播,以此作为进一步削弱边军力量、达成肃清目的的手段。监军的阻拦,或许是在执行新王的秘密指令,故意不控制疫病,让其成为铲除异己的 “利刃” 。
穆峘的紫袍掠过门边药碾,带起一阵苦涩的风。他最后那句话悬在闷热的空气里,像一剂未煎透的猛药,将还在思绪里的凌浩唤醒——
“所以,你只医国,不医王。“
凌浩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,那里还残留着咳出的血丝。他突然想起八岁那年,父亲让他分辨两株人参:
一株须长纹深,是山野自然长成的上品;
另一株圆润饱满,却是富户用蜜水浇灌的养参。
“治病要用哪一株?“父亲当时问。
“自然是野山参!“少年凌浩不假思索。
父亲却将两株都切了片:
“野参治本,养参治标
——若遇急症垂危,你要先吊住那口气,才有机会用野参拔除病根。“
——国是野参,王是养参。
凌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震得梁上药篓簌簌落灰。他望着穆峘留在席上的金丝楠木名帖,只听穆峘继续道:
“知道为何不杀你?北伐惨败后,新王需要替罪羊,但更需要能调理“王气“的能人。”
穆峘今日这番敲打,分明是给了一味“使药“,要他这个被贬的“臣药“重新归位。
穆峘走后,窗外蝉鸣刺耳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“哥!“
不知多久,凌浩做了个梦,梦里妹妹楚楚可怜的哭喊着叫他,这一叫,把昏迷的凌浩叫醒了,这声音真的是妹妹回来了。凌浩转头望去,草庐木门被猛地撞开,背着药篓的少女浑身是伤,怀里却紧紧抱着白徵神医给的紫檀药匣。她泪如雨下,洗得满地金丝楠木名帖上的朱砂官印微微晕染,像一剂化开的丹药。
世代460年·春·青溪村
晨露未晞时,溪畔的竹篱小院已飘起药香。凌瑶挽着袖子在石臼里碾药,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——那姿势与当年的凌浩一模一样,只是她习惯在碾完药后,顺手把落在臼边的药渣扫进帕子里包好。
“凌大夫!“
跛脚的老樵夫在篱外探头,“您给的'三藤饮'神了!我这老寒腿能上山了!“
他晃了晃手里的野山参,“给您挖的,埋在老地方……“
凌瑶笑着点头,转身时却碰倒了案上针囊。七根银针在朝阳下闪着光,最长的那根三棱针尾系着褪色的青丝
——那是凌浩最后留给她的“镇魂针“。
【“瑶儿,针尾缠青丝,是让病人知道医者心系着他。“】
记忆里兄长的声音犹在耳畔,她忽然想起凌浩将针囊别在她的腰上。
“师父!“
稚嫩的童音打断回忆。十二岁的小学徒阿青举着药锄冲进来,“后山挖到好多黄芩!“
他鼻尖沾着泥,活像当年偷尝黄连的自己。
正午的医馆总是挤满人。凌瑶给咳血的妇人扎完针,转头又教徒弟辨认真假茯苓
——指尖在药材上一抹:
“真的断面有松针纹,假的滑如脂膏。“
就像当年凌浩握着她的手教的那样。
暮色染红溪水时,她会在竹灯下整理医案。凌浩的旧医书被她用桑皮纸补了又补,空白处添满娟秀小楷:
“戊午年惊蛰,用春藤方治体筋脉弛缓痿症三例,佐以白花蛇舌草效佳……“
最潮湿的梅雨季,她带着徒弟们在檐下炒制“五枝膏“。药香混着雨气,熏得小学徒们直打喷嚏。凌瑶却望着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远山
——那里埋着凌浩的衣冠冢,坟前野生的夏枯草,今年又开花了。
这三年来,凌瑶不仅自己行医,也将哥哥的医术和自己所知全部一一记录,开设医馆广授学徒。
世代460年·初秋
青周国攻打东疆,东疆需要军医,征召了凌瑶。
凌瑶与哥哥不同,她不入朝,却愿随军。是想用她自己的行动证明,医技不是被这时代所看不起,医技也能救活这世界。凌瑶一直说道:
“当众人唾弃偏见,却不知它是思维的磨刀石,磨砺出打破常规、重审世界的锐利锋芒。”
世代460年·秋末·东疆军营
烽火台上的狼烟将黎明染成铁青色,凌瑶解开青囊的动作却比晨露还轻。染血的绷带在她脚下堆成小山,药碾里雄黄与艾叶的焦苦味,压不住帐外腐烂的死亡气息。
“截肢?“
满脸稚气的小兵惊恐地往后缩,“俺娘说...没了腿的男儿娶不到媳妇...“
凌瑶的银针在指间一转,针尾青丝拂过小兵溃烂的伤口:
“知道为何针尾要缠丝?“
她突然将三棱针刺入承山穴,“因为医者要牵住你的魂——“
剧痛中小兵瞪大眼睛,看着自己紫黑的脚趾竟慢慢恢复血色。
一旁的老军医的嗤笑从帐外传来:
“装神弄鬼!这丫头连《武医要决》都没读过...“
“但我知道尸毒入络,当刺络放血。“
凌瑶掀开帐帘,染血的素袍在硝烟中猎猎作响。她举起从伤员伤口刮下的黑血,日光穿透陶碗,在地面投出蛛网般的阴影:
“诸位可见过会结网的血?这是青周人在箭镞上淬了蜘蛛毒!“
满帐哗然中,她碾碎随身带的七叶一枝花,药汁滴入血碗竟嘶嘶作响:
“医书载此毒畏雄黄,可若佐以醋制...“
“荒谬!“
监军突然拔剑指向她,“女子岂能妄议军务!“
凌瑶的银针却比剑锋更快地钉入案上地图
——针尖不偏不倚刺中青周粮道枢纽:
“三日前我救回的斥候说,敌军炊烟渐稀。“
她蘸着血在沙盘上画线,“毒箭耗材巨大,他们耗不起粮耗,若是坚守,必从此峡谷撤退...“
但这些话不被收纳,反被嘲笑。凌瑶摇摇头:
“西梁国…哎…”
三日后,最后一盏油灯在箭风中熄灭时,凌瑶正用牙咬断桑皮缝合线。帐外马蹄声如雷,她却将颤抖的手浸入醋水。
“西梁的医女凌瑶?“
一血染铁甲的敌方将军掀开帐帘的刹那,血腥气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。凌瑶没有抬头,指尖银针依旧稳如磐石地刺入伤员涌泉穴。血珠顺着针尾青丝滚落,在满地狼藉中砸出细小的红痕。
青周大将姜旻的铠甲还在往下滴血,面甲缝隙间却露出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:
“三日前你预言我军会走毒蛛峡。“
他踢开地上染血的军报,“可惜西梁将领无一相信。“
凌瑶突然捏碎药钵里的雄黄,刺鼻的粉末随风扑向帐外
——那里正传来焚烧尸体的焦臭:
“将军若要杀我,不会特意卸甲。“
她指向姜旻腰间:本该悬佩剑的位置,挂着个磨得发亮的艾绒包。
姜旻大笑时,面甲震落几片干涸的血痂。
“能否也为我和我的兵士治伤。”
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,凌瑶的银针在掌心掐出月牙痕。她想起北伐败讯传来那夜,凌浩烧掉所有军中医案时,火光照亮的半句呓语:“医者能救阵前卒,救不了执棋人…“
“跟我走吧。“
姜旻递来的不是刀,而是一卷《青周药典》,扉页朱砂写着以医止戈:
“你兄长的遗憾,不该是你的枷锁。医者,也能救世。“
这句话触动了凌瑶的内心,医者,也能救世。正如她一直说:
【当众人唾弃偏见,却不知它是思维的磨刀石,磨砺出打破常规、重审世界的锐利锋芒。】
当夜,本是打了胜仗的青周军营,却升起罕见的白色送行旌旗。凌瑶素衣散发走在队伍最前,腰间多出半截焦黑的柳枝
——那是她从废墟里刨出的,兄长衣冠冢前最后一段遗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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