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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易小说 > 国公夫人上位记 > 44.第4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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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沉瑛这几句话确是忠心为主的肺腑之言, 但是没有道理。至少, 她不该来求她。

    太子要保, 还是要弃, 是庙堂上臣党之间的事, 如今竟落魄到女官为他绸缪打算,求到她这妇道人家的跟前,一旦传出去,太子有何颜面立足朝堂。

    韫和弯腰将人搀起, 字字也很真诚, “韫和居于深闺后宅,一无父兄倚靠,二无门路可走,承御所请, 韫和有心无力。承御求错人了。”

    沉瑛扣住她的手腕, 用了几分力道:“但能救太子的,大梁只有夫人了。”

    她眼里作出痛苦之色, 张着嘴想说什么,又似难以启齿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怕伤了她这份心, 韫和很轻地抽出手,“你让我想想。”

    她侧过身,对着照了一排兰烛的殿壁, 影子投在上面, 拉得老长, 定住一般。

    过了一阵, 韫和揉着手腕,朝外缓步挪了两步,像是打算说了话就要走。

    她道:“皇后待史家的知遇之恩,史家铭记在心,他日太子有难,史家当尽力而为。”

    灯下满身缟素的女官还很年轻,却已经同她侍奉的女君被宫闱禁庭圈死了。

    韫和想起初见那日,漫天雨雾,她替她引路,善意地告诫,“宫中路径复杂。”

    她动了恻隐之心,婉转地提醒,“沉承御是皇后跟前最亲近的人,灵殿上还是不要缺席的好。”

    她想她说的够清楚了,她只代表史家代表她自己来做这个决定,不会牵扯赵家进来。

    沉瑛岂能听不出话里的重点,然而她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。纵观满朝,除了一位心生退意的沈相,还有谁敢和朱家分庭抗礼,站出来为太子说话。

    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,史家衰败,也是百年大族,后人也是流着梁氏血脉的皇亲,即便不念旧恩,多少会顾着这层亲缘,从中周旋吧。

    得了韫和亲口允诺,沉瑛万分感激,要再伏跪谢恩,韫和已彻底背过身,沿着殿门透进的光源走远。

    目送那道纤影落成一抹淡灰,嵌进暮色,压在沉瑛心里的石头有了松动,却始终不敢大口喘气,纾解烦郁。

    人都去跪灵了,殿上没有旁的宫人,铜漏在角落里落着水,夹杂着一点刺耳的响动,是未合拢的隔扇在风里扑扇作响。

    沉瑛独自走到最深处,拉开壁橱的门,一具尸体咕咚滚到足下。

    纤细的脖颈上挂的缨绳沁着血,勒痕剜得粗重,原本一张白嫩稚气的小脸紫胀不堪,十分醒目,但鼓出的眼球更为狰狞。

    素日跟在她身侧,唤着她瑛姐姐的熟悉脸孔,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脚边。

    只因为看了不该看的,她骗她到这里,亲手将她勒毙。

    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,手上留了遮不住的把柄,草草掩埋尸体过后,她在井边洗手。

    手掌的血迹淡去,勒痕尤在,是洗不掉的。

    沉瑛握紧了手,声音在风里颤栗,“皇后,臣的手也不干净了。”

    …

    南熏殿已经空置,停灵的地方在前朝,讣告放出来,大臣祭奠,哀声四起。

    太子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,一夜之间老如枯木,要倚靠着内监才勉强跪在灵柩前,听完冗长乏味的诔文。

    太子掩面痛哭,身后的众人哭态万千,谁是真心,谁是假意,也不是看谁哭得宏亮。他们左右不过是走一个过场,论真心,谁都越不过亲儿太子。

    跪久了,人也会跟着麻木,心里是什么情绪一五一十全表露在脸上,刻满了倦怠和压抑。

    那些公主皇子娇生惯养,哪里受得了这种苦楚,饿着肚子,罚着身子,脸色白里透黄,黄里透着病态。

    皇后是嫡母,庶妃生的子嗣都要尽孝,岐王梁宽也不能例外。

    右昭仪肖想着东宫之位,宁愿他跪几日,受点苦,也不要他在皇后丧葬上遭人诟病。

    岐王脑子灵活,袖子里偷偷藏着吃食,脸色倒比旁人略好。

    梁帝心疼少子受累,赏下金玉,过去短短几日,封赏源源不断地抬进岐王寝宫,竟不曾惦念发妻半点好。

    丞相沈谅痛心疾首,在奏表中隐晦地表述,请他看在夫妻份上,慰藉太子。

    右昭仪耳目众多,在曹国公那里听闻沈谅之请,思索着说了几句话,梁帝深以为然,叫人秉笔拟诏。

    对外宣称,皇后为民殚精竭虑,忧思成疾,民间受了皇后恩惠,理应焚香斋祭。

    诏书拟完,誊抄数份,由禁卫张贴在各处公示。

    渤京的仲秋冷得不似十月。

    黄鬃马自梁宫门洞飞驰出来,一路扬尘呼啸,横冲直撞,路上行人小心避让着,还是拂了满脸满身的土。

    那马背伏着孝麻穿戴的士卒,怀中托举黑绸一卷,口中振振有词:“国后新丧,城中不得行嫁娶之礼,不得高朋满座,饮酒寻乐,如有违者,原地处置。”

    骏马绝尘离去,又呛得路人咳嗽个不停。

    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,“宫里哪时不曾死人,偏来扰我们穷人的清静。”

    同行的人忙扯住他,小心翼翼道:“天子脚下也口无遮拦的,当心剐你九族,绝你后人。”

    那人听后更没了好脸色,“皇帝枉杀贤良,宠幸奸佞,只管自己逍遥快活,哪顾百姓死活,还不如死了的好,死了都干净。”

    随即也有人跟着义愤填膺,“谁说不是,自朱妃入宫以来,国中何曾有过半刻安宁,杜皇后在时今上还能勉强治理朝政,杜皇后卧病之后,处处打压杜家,纵容朱氏干预朝纲,任由朱党胡作非为,而今杜后病薨,往后如何……还真是一言难尽。”

    梁国建朝百年,历经二十帝,开国的太.祖皇帝原是前朝手握重兵的将军,篡位夺权建立梁国,定渤京为都。

    如今庙庭上坐着的梁帝,自即位以来,民间颇多非议,言论涉及帝位来路不正,非为正统,多有讽刺指责,梁帝初服时,就有数位民间文人私下编著文集,厉斥梁帝的弑父杀弟之举,细数罪状三十余条,桩桩件件,大肆指责。

    谣谶也不是空穴来风,梁帝为东宫太子时,为人阴险狡诈,好大喜功,尤近女色,作风败坏不堪,先帝不喜他行为举止,多次起诏易储。梁帝生性多疑,宫中又有众多耳目心腹,听得父皇改诏另立的风声,连夜逼宫夺权,杀害父皇及诸弟,嫁祸皇叔。

    梁国传到梁帝手中,昌盛了数年,后因常年依赖丹药,耽溺姝色,渐渐无力延续,传到外头的说辞,无非是美色误国,追根究底,还是帝王自己昏聩失德。

    更不消说,宠妾灭妻,偏爱庶子。

    几个人满腔义愤无处发,个个扼腕长叹。

    宫里死一个人,本也寻常,然而杜皇后病薨,倒惹得积怨多时的梁人怨声载道。

    避让在街旁的一架马车内,孟石?目睹了一幕,唉唉地叹气,和旁边坐的中年人感慨,“渤京要变天了,这可不好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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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乌云黑沉沉的压在头顶,一场暴雨避无可避,不是要变天怎么的。

    孟石?探出的脑袋晃着,眉头蹙作一团,对雨天深恶痛绝的心情又增了几分,“搞不好要淋雨呐。”

    李?テ翊呗矸蚧馗??鲜?b还在哼哼唧唧地抱怨,下雨了,雨大了,要是湿了鞋袜,有损他皇太孙的英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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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孟石?就不爱听这话了,好像有多嫌弃他一样,“蜀地偏远难行,我与舅父十年都难得一见,培养培养感情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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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脸心虚的孟石?揉了揉鼻子,安静了片刻,耐不住寂寞要讨他嫌,“我听闻舅父在寻找门路,想做幕僚,可有什么眉目了?”

    怕他不耐烦听,又接了一句话,“依舅父之见,投在宋国公门下如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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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那你说说看,要我投在他门下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孟石?语塞,他就随口一试,他还当真了。

    “这个呀,从算命相面上头来说,赵君??嫦唷??嫦啾ヂ??侨酥辛?铩!彼?挪灰?担?俏?艘桓雠?恕

    “面相饱满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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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孟石?:“……”

    皇后出殡这日,渤京下了一场暴雨。太子梁羡服斩衰,扛白幡,徒步至皇陵。

    跪了几日,捱了一场雨,太子终于病倒。

    太子妃辜氏衣不解带地侯在榻前,为他侍奉汤药,擦洗身体,无微不至。

    梁羡对辜妃没有男女之情,但真心实意感激她的不离不弃。

    “我对不住你。”大婚以来,还是第一次和自己的正妃说话,梁羡却想了好久,始终没能想起她在牒谱载录的闺名。

    辜妃倒腾着碗里剩的残渣,手里停顿了一下,药味苦涩刺鼻,仿佛自己嘴里也翻了药的苦,一直涌到心尖。

    对不住什么?她是渤京最矜持清高的女子,她没有美貌,也不屑使用肮脏不入流的手段讨好丈夫。但她是最聪明隐忍的女子,太子简简单单五个字,她一下就看到了自己那伴着青灯佛龛的命运。

    “殿下,为什么?”她想给自己一个公道。

    梁羡病得糊涂,在她面前却理智到不可思议,“我需要一颗滚烫的心,你没有,也不需要有。我盼着你,离开宫闱禁内,去任何地方,爱任何男子。”

    辜妃愣在那里,攥在勺柄上的关节渐渐泛白。

    嫁进宫廷的女子,她能爱谁,谁敢染指。

    宫女从外头进来,唤道:“太子妃殿下。”

    她吓了一跳,放下碗起身,走到一旁,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宫女面露难色,“陛下跟前的人又来询问,太子若能下地了,去一趟议事殿。”

    太子的靠山才刚刚垮掉,他们已经等不及要将他赶出东宫,给岐王腾位置。

    辜妃交握在腹部的手绞在一起,心里惴惴,辜家不顶用,她还可以去求谁呢?

    纠结着,挣扎着,抓心挠肺一般,满脑子都是太子那句,“我需要一颗滚烫的心。”

    她抓破了手,轻轻点头,“知道了,你下去吧,我在这里等良娣。”

    ?a阳长公主操持婚仪,又接着操持丧葬,都没怎么合眼,人已经疲乏得不行,还是强撑着到东宫探视太子。

    太子喝过药早早睡下了,辜妃代他在前殿接待客人。

    长公主挂念几句,自己也咳嗽起来,毕竟是长辈,在皇陵历了那场雨,再要强的身体也扛不住风寒侵袭。

    辜妃听完叮嘱,也劝她保重身体,“太子这里有我守着,姑母不必担忧,好好歇一阵,养足精神。”

    长公主头疼难忍,说声告辞了,起身的刹那天晕地转,辜妃伸手扶她,被旁边一只手抢先。

    “殿下,我来吧。”

    辜妃循声看去,是一位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,素色广衣,丧髻无一钗环,却是唇红齿白,蛾眉修颈,俊得出奇。

    辜妃没见过韫和,结合那些道听途说,猜到她的身份,便道:“赵夫人,劳烦了。”

    韫和敛襟告退。

    雨水漫进庑廊,东宫各殿遍地潮湿,韫和扶掖着长公主,辜妃送她们出东宫。

    一路行来,三人和韶如梦迎面撞上,韶如梦侯等了许久,听说有客,才避在外头。

    原来客是她们。韶如梦微微福身,目光落在那张略带惊讶的脸上,嘴角的弧度放大了。

    韫和垂了眼皮,屈膝行礼,挽住长公主乘上坐撵。

    人走远,韶如梦开门见山,“殿下,请准妾身回一趟韶家,从长计议。”

    方婕妤涉嫌谋害皇后,是死罪,搜查拷问时,有人截获她未来得及销毁的书信,信中透露的内容皆和帝王息息相关,怀疑她和鬼面之士有所勾结,罪加一等。

    梁帝痛恨她的背叛,叫人严加看管起来,留她苟延残喘,做一个鱼饵,目的是引她的同党上钩,一并铲除干净。

    掖庭里的妇人手脚粗壮,心辣劲狠,使的那些刑具也巧妙,叫人受尽皮肉之苦,又不会伤及脏腑。听说方婕妤求死无门,在掖庭狱中受遍了极刑的折磨。

    韫和不能入眠,屋后雨打芭蕉,扰了她一夜的心神,独自枯坐到天明。

    她害婕妤到这步田地,良心受尽煎熬,思来想去,不知道如何救她脱离苦海。

    她有自己的想法,身边却没有可以替她斟酌的人。

    如果是赵君????嵩趺醋觯胯购陀∠罄铮??侨崆橛志?榈娜耍???募沂樾吹萌绻?囊话慵蛎鞫笠??ι瓶沙拢?慌禄嵛耷榕灼?

    永晋建议,“不如和七娘商量。”

    季凰素来没主意,渤京靠得住的仅有仲璜而已。

    韫和差人请她来,央求助她设法搭救婕妤。

    仲璜那几日不在渤京,不清楚发生了什么,听韫和道明原委才知方婕妤救了她性命。然而,她并没有施以援手的打算。

    韫和问为何,仲璜道:“她本就是死间。”

    韫和怔住,“何为死间?”

    仲璜道:“为主生,为主死,永不背叛。”

    韫和脸白如纸,她不知道,祖父在下一盘多大的棋,竟把棋子安插到帝王枕边。

    “谁是她侍奉之主?难道是我史家?”

    仲璜不答,只道:“宫廷于婕妤而言生不如死,她既有选择余地,何不成全。”

    韫和愤然,“活着不易,谁想去死,即便是死间,也不会轻贱了性命。阿姊,我不救她,会愧疚一生。”

    仲璜握住她的肩,神色严肃,“犀娘,听我说,婕妤不能救。她不死,牵连之人不计其数,且勿因小失大,枉送更多无辜之人。”

    韫和听进了道理,知道阿姊并非唬人,婕妤不好救,不能救,不禁掩面自怨。

    仲璜握住她冰凉的手,“犀娘,叔祖布的局,是数年心血,我们不能因她一人坏了整个局。你来,我带你见她一面。”

    …

    还是那一身春绿色锦缎襦裙,破败不堪,衣不蔽体,整个人侵泡在血水中,面颊沾染点点猩红,她的伤口已经腐烂化脓,腥稠的脓血在光滑潮湿的地砖上蜿蜒开,恶臭令人作呕。

    侍女们捂着口鼻,远远站着,打量奄奄一息的女人,露出嫌恶神色。

    任谁也不敢相信,她竟敢和那些魑魅魍魉勾结。这位伴在梁帝左右如莲花般孤傲清冷的美人,不过一夜光景,曾经的君王宠妾沦为了可杀可辱的阶下囚。

    “到底是受何人指派?痛快招出来,婕妤也免受皮肉之痛。”

    嬷嬷满面愠怒,眉头紧紧锁在一处,颇有不耐之意。

    “我说过了,并无他人指使,此事皆是我、是我怀恨在心,精心设计。方家为陛下忠心耿耿,只因妖道三言两语,灭我全族老少,我死里逃生,忍辱负重,只为有朝一日能杀死无道昏君。”

    血水里断断续续传出低弱无力的声音,随即发出微细的讥笑,“我全部交代了,你可以动手了。”

    在场的嬷嬷侍女俱是一震。这位婕妤真是刚烈的很,受尽了酷刑还不肯供出幕后主使。

    “好啊,那就继续上刑,妾倒要看看婕妤到底能撑到几时。”

    嬷嬷走近婕妤,动作粗暴地抬起她纤瘦的下巴。果真是风姿卓绝的俏佳人,可惜,宫阙后闱从来都不缺胭脂枯骨。

    嬷嬷手指渐渐用力,要将她的下巴碾碎一般,“婕妤做了鬼,别来找妾寻仇。”

    盐水倾桶而下,方婕妤痛苦呜咽,蜷缩着,翻滚着,嘶声力竭的哭喊逐渐变成了尖锐的狂笑。

    她突然停止挣扎,生生忍受着盐水噬咬伤口的剧痛,笑得愈发张狂。

    “宫中只剩这些用烂的伎俩了吗?”想她幼年流离失所,受的苦千倍万倍不止,还怕这些贱婢酷刑逼迫。

    “婕妤好骨气!”

    “婕妤一个举目无亲的民间孤女,竟能轻易入宫,位列嫔御,实在令人匪夷所思。背后若无人指使操纵,你何必舍弃荣华富贵涉险其中。昭仪已开金口,若老实交代尚有活路,不然这里就是婕妤今生的葬魂之所。”

    “黄泉而已,死有何惧。”她幼年失去怙恃,流落民间,于这人世早已了无牵挂。她只是,心有不甘,心有不舍。

    她太恨了,恨自己贱如草芥,无能为力,未能在有生之年手刃昏君,颠覆肮脏的梁室,替冤死的族人,以及众多被昏君妖妃恣意戕害的国之贤良出一口恶气。

    如今穷途末路,她把余下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史公身上,因此,就算肉烂身残,也断不会供出幕后主使。

    她是存了必死之心,要全忠义之名。

    方婕妤冷笑一声,发丝湿哒哒地粘在了毫无生气的面庞,有力无气地看着再次扣住她下颚的嬷嬷,“不要再白费力气了,再问也是那句话,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”

    “好,婕妤不开口,我们便日夜施刑,让你尝尝求生不得,求死无门的滋味。”嬷嬷狠狠一推,将半身浴血的婕妤摔在地上。

    方婕妤受尽半日极刑早已疲惫乏力,趴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喘着气。

    嬷嬷以为她死了,蹲下身去看,只见眼前之人嘴巴一张一合,痛哼几声,晕死过去。

    …

    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,掖庭狱笼罩在茫茫雨雾中,分外潮湿。

    方婕妤从撕心裂肺的痛楚醒来,望着黑幽幽的屋顶,咳了咳嗓子,挣扎着爬起来,才发现自己躺在榻上,身上血迹已经清理过。

    “还好吗?”听婕妤的咳嗽声,宫女慢慢地抚着她的背。

    宫女面生,她有些诧异,抬目四看,依稀可见对面站着两个女人,做掖庭宫人的装扮。

    方婕妤捂住嘴角,泪光盈盈地看着来人,“你怎么来的,不要命了?”

    阖宫都等着拿她,她来这里,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?

    仲璜轻声道:“无妨,公主协理此案,我为她效劳,奉命而来,合情合理。”

    韫和捧着灯台,一步步走到她身前,方婕妤虚着的眼睛倏地张大了,“夫人!”

    韫和侧身坐下,触碰她面颊上一指长的鞭痕,翻出血红的肉,可见那鞭子抽在脸上的力道。

    “我害了你。”她的嘴唇颤个不停。

    “如果牺牲我能换来一日清平,死亦瞑目了。”

    韫和知她油干灯草尽,是活不成了,顿时悲从心起,“婕妤置身事外,何苦助我……”

    方婕妤喃声道:“方氏家破人亡,我为仇恨而活,颠沛流离,受尽折磨,多亏史公收留,悉心栽培,助我入宫,史公恩德无以为报,唯有这副残躯还算有用。”

    她悲怜地笑了起来,看着韫和失了血色的脸,“世道不安了,梁帝昏庸暴戾,残害忠臣,妖妃狐媚惑主,笼络重臣,祸乱朝局,无论朝堂还是后宫,谁都是如履薄冰。夫人,你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……要多加小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当谨言慎行。”韫和无声凝噎,紧紧抓住她的一只手抵在胸口,心里钝痛如刀割。

    方婕妤笑道:“往后道路险阻,盼你如履平地。”

    窗外的雨越落越大,用过晏食的嬷嬷们已经顶着风雨,急步而来。

    “她们来了。”仲璜听力绝佳。

    知道嬷嬷又来拷问,方婕妤缓缓躺下,背过身,沉重地闭上双目,“我们,来生见吧。”

    仲璜催促,韫和离开床榻,频频回首。

    “等等。”婕妤出声唤她。

    韫和回头,望进她清明闪亮的眸子,心底涌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惶恐。

    她道:“你,太心软,不要这样。”

    韫和咬唇点头,捂着脸,投门而去。

    濒死的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清明流失,目光涣散,她突然轻声笑起来,阖上了双眼。

    隔扇陡然大开,残风倒灌进来,她瑟缩着抱住自己。

    数盏烛笼驱散了堂上的沉抑黑暗,嬷嬷宫女鱼贯而入。

    “婕妤可想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…

    婕妤死了。

    她们离开不久,消息随后传出来。

    “她是宫里最干净的人。”

    窗棂有细小的缝隙,风进来,火苗‘兹兹’地摇晃,像父亲帽盔上迎风飞扬的红缨,韫和伸手挡住,任火烫着掌心。

    大概身负仇恨,从进宫的那刻起,方婕妤就注定会在尔虞我诈的宫廷殒命。

    “犀娘,敢不敢杀人?”仲璜问她。

    韫和想了片刻,摇头。她的手从未握过剑,杀人更未想过。

    仲璜笑了,“你想报仇就要杀人,不杀人怎么报仇?”

    “我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,要不是她故意传信暴露婕妤,婕妤何必受苦。这个人险些害了所有人,居心险恶至此,你敢不敢杀她?”

    韫和站起来,“她在哪?”

    “随我来。”

    外头雨已停,仲璜扯了帷帽替她戴好,裹上斗篷,抱她上了马背,一路出城。

    内鬼已被筛出,捆着双手,由人按在地上,等待发落。

    仲璜偕韫和进来,有茶即刻奉上,仲璜让她坐在帘后,自己裹着寒气掀帘而入。

    韫和听着,似乎在盘问她的目的,不过片刻,便听见仲璜的怒斥,“背叛之人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。”

    仲璜将手中的茶盏扔出,‘哐啷’一声,那只茶盏准确无误地落在女子面前,香茗流了一地,烫在女子双腿。

    那女子也不求饶,死死咬着牙关,眼里透着狠,“我要自己的活法。”

    仲璜嗤道:“满口鬼话,你要活法,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死法。”

    猛一阵风将帘幕掀起,韫和透过缝隙隐约瞧见那女子的面容,是个面善的人,却是个心狠不忠的。

    韫和走出来,一张脸凑到仲璜耳边,报了一个数,低声道,“查妥了,全部处置干净。”

    仲璜没想到叔祖一手训栽培的死士在她手上竟折了一半,瘫了布置多年的局。是她太过信任,才将如此重任委托于她们。

    叔祖将她们召集起来藏匿渤京,悉心□□,培养成效忠史氏的心腹势力。多少人忠心耿耿,多少人居心叵测,到了今日她才看清楚,不是所有人都如方婕妤那般满腔赤诚。

    该做个彻底的了结了,仲璜目光阴冷,停留在身旁之人掣在手中的剑,三尺青锋因沾染了不少亡灵的怨气,总觉阴气甚重。

    她从座中倏然而站,取过那柄剑,看向韫和,“你来处置。”

    仲璜上来,径直将剑柄塞入手中,手把手,要教她如何杀人。

    坚硬的剑柄硌疼了手,韫和恐惧由心底蔓延上来,“阿姊!”

    垂帘在风中翻卷飘飞,卷起她素净的衣裙,韫和被拖着,惊颤地朝她走去,

    女子的脸猛然抬起,多年的极致训练让她的脸不似平常女子那般温婉,带着凌人的英气和狠厉,还有僵硬的表情。

    仲璜用力握着她手,道:“她是所有人最懦弱胆小的,然而就是这个懦弱的,竟然煽动近半的人叛变。”

    寒气凛然的剑锋架落在女子颈子上,锋利的剑刃割出极细的血线,地上的女子惧怕地颤栗起来,眼泪砸在地上,即使哭泣也看不出她是畏惧即将面临的死亡,还是憎恨怨怼主人的无情。

    “你要记住,背叛我们的人,只有两条路可走,要么死,要么生不如死!”

    刀锋一寸寸割进女子的脖颈,有浓稠鲜红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出,顺着肩部蜿蜒落下,砸在地砖上溅起血珠。

    到死都没有求饶的人,她是最出色的的细作,当然,也会是最可怕的武器。

    撤回剑,尸身应声委地,裙裾染上红,在这寒冷夜色分外妖冶。

    死间没有面孔,没有名姓,她们常年都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,也会突然萌生走出这方天掌控命数的想法。有这样的想法,从一开始就不该走进来,一旦进来了,她们就失去掌控命运的资格,注定以影子的形式周旋于掌握国家命脉的王臣宦吏,窃取他们的机密。

    原来,这就是四朝猛虎不入山林。

    韫和浑身是汗,脚下软得几乎不能走动。

    她去看仲璜,挥剑斩了半截帘幕,极认真地擦拭着锋刃上残留的血迹,重新放回刀鞘。

    杀人不是好事,但有时候,杀人也是痛快至极的事。

    报仇了,痛快了,韫和故作淡定地走出去,风在面上怕打,她腿一软,跌靠在门柱上,大口吐着秽物。

    …

    寂州之行结束后,赵君??盏酱?牛?设捎?讲浇舯疲?朴行卸???幢焕Х镅簦?绮侥研校?谑撬?崃嘶鼐┑穆罚??贡枷??宦吠?保?シ镅簟

    和伯执顺利汇合,整合人马出了城,日头才将将落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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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主公,诸城都已戒严,要顺利出去怕是不易。”不眠不休地赶路,纵然刘池也吃不消。

    赵君???牌??ё怕砘吩谠?卮蜃??笆翟诓恍校?荒苡泊场!

    “不妥。”斗篷下的男声虚弱而低沉,“带着我诸事不便,你们先行,不必管我。”

    话音落下,城门轰然而响,大队人马从城内闪电般弛出,迅速将城门行人包围。

    领头的武官骑在高头大马上,甲胄铁盔,威风凛凛,手里舞着一柄长刀,一声大吼,声如洪钟。

    “本将奉命缉拿犯官,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许动,待本将一一查验。”

    士兵持戈围住四周,行人顿如惊弓之鸟,大气也不敢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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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武官面无表情,双目一扫,挥了挥大手,麾下的属官上前逐一检查,校验进出之人的凭传证明身份,合格者放行,稍有异样即被扣留。

    唯一的马车当然也被扣下检查,车内是某商贾之女,想是素日嚣张惯了,见来人上来要求她出示符传,偏偏她没带在身边,官员便强行带她回官署,那哪受得了这等气,当即发作,和官员不依不挠地吵起来。

    这倒是巧,那位娘子破锣似的?N啵个不停,士卒炸得头疼,要动手拿她,她便赖在地上撒泼大闹,干扰着一众官员办案。

    而这边武官验完符节,交还给刘池,冲马上的赵君????溃骸跋鹿僖彩鞘姑?谏恚?胺腹??牡胤剑?骨胨∽铩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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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对方只是一介莽将,根本没察觉赵君??诠室馐蕴剑?跋鹿僖仓皇欠钗憾讲烀?睿?⒉磺宄?昂笫寄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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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武官拱手,“臣也是职责所在,不敢大意,想是没什么问题,臣这就放行。”

    武官恭敬退下,叫人硬抬着那位娘子撤回城内。

    直至入夜,城中烛火通明,那所谓的犯官逃匿出城后,各城池封锁仍未缉拿归案,飞枭营魏显私自调动县府府兵,挨家挨户搜查,官员的宅邸也不放过,搅得城中人心惶然。

    也不过几个时辰,遍布各地的飞枭营爪牙已经锁定他们的踪迹,沿着山路围攻而来。

    刘池脸色大变,“他们跟上来了,主公小心。”

    他一手拔出剑,紧拽过马缰,让其余侍从先行,自己掉头企图以一己之力抵挡呼啸来的人马。

    飞枭营本就是千挑万选,人马精悍,以一敌十都非夸大。侍从们不敢轻敌,紧随刘池身后,纷纷策马拦截。

    事出突然,对方又是大名鼎鼎的飞枭营,未免慌乱,但护卫左右的侍从镇定非常,训练有素地聚拢起来,形成拱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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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身后的伯执也不示弱,举起三尺青锋,“区区走狗,大丈夫何惧之有。公澶,你我并肩一战。”

    两队人马迅速交汇,纠缠在一块,伯执挥剑格住刀刃,帷帽被斩落,现出他疲惫的面孔。

    荒郊野地,一群黑色的乌鸦腾空飞起,带起的风携着浓稠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。

    刀兵碰撞下发出阵阵嗜血的嘶吼,倒下前绝望的惨呼,以及骨肉撕裂断开的声音络绎不绝,其中还夹杂着老鸹兴奋的长鸣。

    力气耗尽,全靠命在拼,不想这近身搏斗后面,还有如蝗箭矢朝赵君??苌淅础

    敌方前后夹击,都被分散开,自顾不暇。

    风声蓦然一紧,一支箭钉在肩头,箭尾微微晃颤,赵君??粕?酝矗?词职稳ィ?诔鲆豢槠と猓?扰ǖ难?槎偈惫鱿拢?υ谝陆笄啊

    刘池大喝:“主公,前方还有人马。”

    启明星升起处,一支来历不明的人马出现在尽头,不知是敌是友,众人惶惶不安。

    静观了片刻,那支人马竟朝这边飞奔逼近,只一眨眼的工夫,直捣中心。

    这些人黑巾裹面,手持五尺横刀,纵马跃入,左劈右砍,身手极其敏捷。

    其中一人纵身而起,骑与大汉马上,自身后勒住下颚,利刃轻松割断了喉颈,极细的线,血大量涌出,待差不多的时候,他们松开手,精挑细选出的大汉纷纷倒地落气。

    声音越来越小,最后一声凄厉的叫喊止绝于刀剑下时,只剩下老鸹的呜咽。

    伯执体力不支,终于跌马落下,赵君???寺肀忌锨埃?延新读车暮谝氯私???穑??步患樱?敛谎谑巍

    “宁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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