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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子再次磕头, 挥泪而退, 一步三次回头, 离开了皇后内寝。
沉瑛送太子和良娣坐上凤舆, 在殿外很站了一阵,她回来时皇后已经闭目养着神。
闻听声响近了床榻,杜皇后缓慢睁开眼,沉瑛的脸近在咫尺, 她动了动干燥的嘴唇, 想唤她,竟忽然想不起名字。
“女君可是渴了。”沉瑛要去取水,皇后轻拽了一把被衾,手指勾住了她的袖子。
沉瑛疑惑地看着她。
“把东西烧掉。”皇后几乎是疾言厉色。
她再如何装傻充愣又怎能瞒得过皇后, 上次警示沉瑛就知晓皇后怀疑到她身上, 然她一心服侍,不曾上心, 原以为皇后忘了,不想竟时时刻刻都记着。
“是。”沉瑛不打算否认, 应诺着出来,长公主一干人已经赶到。
姑嫂二人在里面说着话,韫和侯在外殿, 直至半个时辰后, 长公主出来, 和沉瑛交代一些事宜, 又指派宫人召集六宫妃嫔至南薰殿。
隐约听了几句,什么怕是不好了。
韫和绞着手指,不由地也生出两分伤感,宫人奔走之际,她失魂般退避到帘下,又回头望着病榻上枯瘦如柴的杜皇后,按着手背的指甲陷到了肉里。
看来她想问的事情,始终不解的疑惑,恐怕再也得不到答案。
大概天意如此吧。罢了,人之将死,她无需再执着这件事。韫和松快地吐了口气,抬脚走了两步。
“韫和。”
韫和一震,抬袖掩面,打算离开,又听身后唤了一声,才确定真的是皇后的声音。
“过来。”
韫和顾盼左右,有些犹豫不定,殿中只有她一人,总觉得忐忑。
行到榻前,她跪道:“舅娘。”
望着神思似已散涣的人,眼睛发涩,好像有泪水涌出。
皇后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,“小韫和,对不住了。”
韫和垂下脸,一滴泪砸在脚踏上。
她说:“你父亲的死,我也脱不了干系。他太强了,陛下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担心,皇家的猜忌,注定不会君臣和睦。”
“我何尝,不想做后世敬仰的贤德之人。”
皇后轻叹,虚弱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挣扎。
韫和道:“后人会记得,他们会记得您对大梁的功绩。”
“你长大了,也学着他们说违心的话了。”皇后动了动嘴唇,挂着笑,韫和的脸印在她的眸子里,浮现的画面却是曾经名动京城的太尉夫妻。
多好的一对儿璧人呐,可惜了。如果当年梁帝不杀史孟桓,不杀杨完和章函,今日的大梁又会是怎样的局面?
可惜没有如果,帝王失信在前,负心在后,助他稳固江山的忠良如星般陨落,佞臣遍布朝野上下,今日之大梁已是风雨飘摇孱弱之态,就算到了梁宽手头又能维持多少年头呢。
韫和在袖底掐着手,给自己鼓了鼓劲,“韫和不说违心的话。当年的红字书涉及百人之多,舅娘以一己之力便保住了几位重臣,功劳之壮无人比肩,他日史书造册必为舅娘歌功颂德。”
杜皇后嘴边的笑凝固了,“谁和你说的?”
“舅娘这样问了,一定是极少人知道吧。实不相瞒,韫和就是那极少人中的一个。”
杜皇后不相信,“是周国公告诉你的,他怎么知道?”
韫和忽而笑了,“是了,祖父不知道,韫和也不知道,刚刚说的那些不过是韫和凭一个人和一句话推出的结论,然后诈了舅娘两句。不想是真的,红字书的中篇果然在舅娘手里。”
杜皇后没料到她竟然来骗自己的话,手指着她,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儿家没别的意思,只是有一事不明,想请教舅娘。”
韫和咬了咬唇,还是下了决心,从袖袋中取出誊抄的竹简,毕恭毕敬地递到皇后眼前。
那一刹那,皇后灰败的眸子忽然亮起来,不可置信地哆嗦着嘴,“你怎么会有这样东西?”
她忽然挣了起来,手一把拽住竹简,力气大得惊人,韫和被吓得跌坐在地,惶然缩着肩。
杜皇后指节用力地握着竹简,眼睛里渐渐充了血,“你可知道,这是何物?”
“儿家知晓,这是红字书的末页。”
皇后点头,拇指抚过每一个字,泪水蜿蜒落下,“她没死,却已无心辅佐梁室。”
韫和不知道皇后口中的“她”是不是那位脾气古怪老妇,她没料到的是,皇后的反应会如此之大。
“韫和,你很聪明。”上面字迹并非出自崔侍御,这是她的小心机。
“为什么是我的祖父?”祖父早已归隐,为何牵连其中。
“因为蜀王,要报令尊救命之恩。”
杜皇后惨然笑着,手指抠着竹简上的字,“陛下一定想不到,千算万算,算漏一人……”
话说完,她的嘴角已经流出鲜血,一双眼睛倏然鼓胀,缓缓沁着红,从眼眶里滑落而出。
韫和瘫在地,已然吓呆,待反应过来扑在榻前,眼睛虽还睁着,人已经没了气息。
腿彻底软了,她瘫坐着,挣扎着向后挪,试图唤宫人进来,喉咙已经不能发声。
突然,一只手抓在她两肩,将她拖拽起来,韫和终于有了反应,张嘴就要喊,那只手直接塞在她嘴里,生生咬出血槽。
“别出声。”女子痛哼了一声,又压低声音叮嘱。
外面还没有动静,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,韫和被对方软泥似的拖着出了南熏殿。
从后殿跑出去,一直跑到黑沉沉的太湖石前,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。
借着微弱的光,女子朝大殿望了一眼,对韫和急急交代道:“再过一会儿,你跟在众嫔御的身后进去,先前发生的事一定要装作不知,千万记住。”
说完松开韫和,抬足就要往来时的方向去,韫和情急之中扯住她的袖子,“你去哪儿?”
女子回头对她一笑,那笑是前所未有的张扬和艳丽,“去我该去的地方。”
韫和被她如释重负的笑容震慑,“婕妤为何要助我?”
“为义,为恩。夫人若不照我说的做,那便是辜负了我的心意。”方婕妤脸上的笑容消失,她拨开韫和的手,折身返向南薰殿。
那里已经乱成一团,宫人奔走告哀,不过片刻,殿内哭声大作。
皇后薨了。
韫和行尸走肉般混在嫔妃之后,伏跪于冰冷的外殿,脑子里一片嗡鸣。
满目女眷宫官的殿前,右昭仪满头珠翠,红衣曳地,她凤眼轻挑,扫过众人,“皇后薨前,谁在跟前?”
嬷嬷押了形容狼狈的方婕妤跪上来,“皇后去时仅有婕妤一人在,婕妤免不了有谋害女君之嫌。”
右昭仪轻飘飘地扫过,“是婕妤呀,那就伏罪罢。”
方婕妤面容淡定,不拜昭仪,只向皇后方向叩首,“妾只求一死,陪葬皇后。”
右昭仪挥了挥手,“押下去吧,事后由陛下处置。”
韫和向前挪出,仅走了两步,就被人抓住了手臂,她侧过头,不解地看着?a阳长公主。
长公主摇头,抓着的手未松开,力道几乎将她皮肉掐烂。
韫和挣了一番,挣不开,慢慢收拢五指,眼睁睁地看着嬷嬷押走了方婕妤。
皇后薨逝,六宫无眠,尽数至皇后寝殿哀哭,本是大喜之日,噩耗突传,梁宫犹如乌云覆顶,哭声响彻整个宫禁。
太子哀痛至极,几乎哭绝在地,跪在身后的太子妃辜氏也不住抹泪,一心哭婆母之丧,哪有心思计较新婚之夜的冷遇。
殿侧比丘尼诵着经,宫人为皇后穿戴齐整,净面,梳妆,一切妥善,只等梁帝的旨意,再行入殓事宜。
然而帝后之间交恶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地步,皇后去了,梁帝不闻不问,还沉浸女色之中,只将皇后下葬之事交由相关大臣,?a阳长公主从旁协理。
长公主领了旨意,忙到天色发亮才入侧殿暂歇,而其余妃嫔滴水未进,个个昏昏坠坠,面色蜡黄。韫和挂心婕妤的安危,更是坐立难安。
灵殿上的哭声一拨接一拨,一片嘶哑,韫和正烦恼着,沉瑛忽然过来,请她到别处叙话。
韫和感到奇怪,她和沉瑛并无深交,叙什么话?
随沉瑛进了殿后,沉瑛便将藏的那些竹简递上,韫和一怔,戒备地盯着她,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
沉瑛脸色看着十分憔悴,和上次清雅端庄的女官简直判若两人。
沉瑛直道:“皇后临终前,只有夫人在前。但夫人莫怕,我绝不会伤害夫人分毫,除了我,也没人会知道这件事。”
韫和蹙起眉头,心底盘桓着一丝疑问。她是皇后心腹,自己和皇后之死既然关联,她怎会反过来相助于自己。
见她无动于衷,沉瑛将竹简投与火中,火势大起,瞬间吞噬了竹片。
“维系老臣的人去了,这一朝的臣已经结束,这些事也都过去,不必再深究。”
她刻意地藏着手,韫和还是察觉到手心一抹红迹,瞧着像是绳子勒过的。
熊熊火光印在韫和眸中,竟有片刻出神,望着炉火减了势,她明白了,无声地笑道:“承御想要我做什么呢?”
她做这些的目的不就是要她感恩戴德。
果然,沉瑛敛尽表情,端肃地跪在她脚下,郑重稽首,“如有一日,太子身陷囹圄,望夫人能看在皇后保过史家的份上,保太子一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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