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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一间荒舍, 细竹做的墙, 茅草盖起来的屋顶,四面透风,落过雨后里外湿重,散发着霉腐的味道。
昏厥的伯执就躺在一张破旧蒙尘带了微潮的竹榻上, 身下仅铺着几件黑布衣衫, 一个老头按着脉,满是皱纹的眼睛时而闭,时而睁,眉心打的结始终未解。
范承善就立在旁边瞧着, 他已经脱了做事的那套行头, 亮出里面一身长衫,幅巾裹的发髻, 一副道人的打扮。
“他怎么样了?”
纳脉跟姑娘描花似的,范承善等得心急, 一张脸臭到不行。
老伤医斜眼瞪他,“你是大夫,还是我是大夫?”
范承善一时语塞, 冲动地在半空扬了扬巴掌, 很想把个装腔作势的老头一掌拍飞出去。
老伤医问完了脉象, 心里有了底, 颤巍巍地站起身,摇头,“不好说。”
范承善扯了刀鞘,刀锋立刻架在老人的后颈脖子,“什么不好说的,你说清楚,要不然我就砍掉你脑袋。”
老伤医吹着胡须,忒没好气,你敢把刀搁我脖子上,还想让我说清楚,想得挺美。
“不要为难先生。”这一阵伯执一路闯着,又累又饥,整个人都有点脱相,声音也好不到哪去。
老伤医道:“公子还是躺着吧。”
看看躺着的人,又看看外间坐着的人,在范承善背后翻了两个白眼,这郎君年纪轻轻的,眼神却不好,谁伤的重,谁伤的轻,不是显而易见。
老伤医摇摇头,蹒跚着坐下,执笔拟方的间隙,阴阳怪气地说道:“是累的,饿的,不是一捏就碎的泥人。”
伯执也说没事,挣着要起身,范承善收了刀,上前扶他。
老伤医将写好的药方递上,“这是养脾胃的方子。先去弄些热饭菜果腹。”
说完径直往外头屋去,置了热水,替赵君???砩耸啤
箭射中的血窟窿已经凝固,赵君???俗齑铰晕⒎?祝?丈?凰闾?睢
“我这里不要紧。”他道。
“他死不了,倒是你伤得最重,万一溃烂发脓,是要丢命的。”
伤口随手处理的,连着衣服一道嵌进烂肉里,要脱下来估计得脱一层皮。老伤医直接照着衣服口子剪个洞,用火燎过铁钳,一点点拈出碎在里头的布。
“公子有旧伤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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箭伤很深,这样的伤口愈合要很长的时间,老伤医要把里面肃清干净,递他一支竹衔,“肉里动刀子,咬着忍一忍罢。”
他说不必了,自个咬紧了牙,铁钳伸到里面时,脖子上的经脉都突了出来。
恍惚之下,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道颤音,“你究竟跑哪里去了?”
“你母亲找你找了多少年,几乎死心。”
那道人能一眼认出宁戈,不是泛泛之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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缘何今日又出现在这里,想必其中又有别的事故。
而另一个人的事故,起于皇家权势地位的纷争,也正被轰轰烈烈的演绎着。
朝臣依附朱家,废黜太子梁羡的呼声在朱家的暗示之下逐渐达到饱和。
因不是省亲,出入宫闱诸多受限,韶良娣只敢扮作宫女,深夜登门求助于父亲。
韶司农到底还是那等自私自利之人,要他为太子冒险,绝无可能。
权衡利弊之后,狡猾地哄着女儿,“我们按兵不动,且看看沈相怎么说。”
沈谅是最早扶持太子的一派,如今朝堂上仅他一人,又是百官之首,不免要成为众矢之的。如果他想自保,恐怕来不及了,唯一的办法是硬着头皮忍耐,忍一时是一时。
杵着这么一根钉子,右昭仪哪里能容得下,使出百般手段服侍梁帝,吹着枕边风,哄陛下尽早拟下废储的诏书。
废黜储君是朝廷的大事,总得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。
草拟诏书的官员在上头犯了难,跪在御前颇有几分诉苦的味道,“太子一向谨慎,并无大错,无故废黜,恐引外臣不满,天下不忿。”
梁帝道:“那就去寻一个错处。”
不用刻意去寻,就有人来邀功请赏,南熏殿一个旧宫人状告承御女官沉瑛,杀死皇后身边的司寝宫女,抛尸于冷宫一口废置的水井。
尸体已经散发恶臭,被冷宫的嬷嬷察觉,打捞起来的人泡得肿胀发白,而一同捞出的犯罪工具,一条缨绳直接指向了凶手。
沉瑛被掖庭令带走的这日,从幽沉的走廊到了敞阔的殿前,她站在廊沿下,天上一只雀划过,俯向深远的天际,她看着那只鸟飞过的痕迹,嘴角挂了一丝释然的笑意。
皇后,臣来陪你了。
她闭眼重重地吸了一口气,再睁眼时,梁羡惶然无措地站在眼底,像一只受伤的幼兽。
未语,梁羡已经泣不成声。
辜妃远远地伴着,罗衣习习,清丽的影子被抹到长廊的光影里,极力做一个合格的陪衬。
沉瑛走上前屈膝,笑了一下,“殿下。”
“他们说你杀了人。我不信。”
沉瑛怔了怔,开口承认,“是真的。”
梁羡愤怒地质问:“为什么?”
“你是我唯一的亲人,犯这样的事,你要把我置于何地。”
他说是亲人,沉瑛低首落着泪,正因为看重他,她才要犯险杀人,只为给他留一条干净的后路。
“殿下,臣不后悔。臣要做的,是第二个章冉。”
他在哭,她在笑,都是悲凉到极致的宣泄。
这天家的冷血是渗到骨子里的,沉瑛宁愿带着这样的笑去那暗无天日的去处,那才是她对无情帝王最大的嘲讽。
“臣做的事,行的道,殿下总有一天会明白,只盼那时殿下一如初心。”
沉瑛跪下稽首,郑重地行完大礼。
掖庭令狠狠地推了一把,“走了。”她脚下趔趄着向前,眼睛却一直向后望着,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。
废黜太子终于有了理由,写什么呢,就写太子纵臣杀人,为臣不仁,对君王心怀怨怼,为子不孝。
梁帝满意,盖上印玺,朝会之上废储的诏书当众颁下,太子梁羡跪于朝堂中,被长篇累牍的莫须有罪名凌迟,匍匐在地,无声哽咽。
宣诏的官员最后念了一句:“废太子羡为陈王,着令收缴印绶,出宫就府,闭门反省。”
听到这一句,殿外等候已久的右昭仪畅快地笑了,“走罢。”
内侍赶忙道喜:“给昭仪贺喜了。”
右昭仪哼道:“喜什么喜,朝上还有几个杵着呢,瞧不见? !
“昭仪不急,剩下的人,一个一个的来。”
内侍轻轻地比了个手刀,右昭仪心情大好,“该轮到他们了。”
…
婕妤是罪人,死后尸体不能留在京畿,要抛弃荒郊,越远越好。
永晋托了宫里的人,拿银钱打点一番,给方婕妤换了体面的衣裳,运出宫来齐整干净,不至于没有尊严。
陛下盯着人,白日眼多口杂,韫和不敢冒险,只夜里永晋和甲笙两人去翻了坟地,掘出坑薄埋了,不敢立碑。
便是立碑也没身份,她身边伺候的婢女说,她原来是有名的,后来进了宫,只听人唤她方氏,称她婕妤,闺名却没人知道。
宫里的人怕触怒圣人,很少再有人谈及婕妤。如今谈论最多的,全和太子有关,传到宫外,说是太子萎靡不振,怕是从此废了。
搬离东宫时,韫和陪着长公主去,宫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,吵吵嚷嚷的,抱着珍玩往宫外搬,太子被挤在狭小的一角,颌下长满了青茬,形容潦倒。
长公主喝了一声:“出去。”
大殿安静了,宫女内侍们面面相觑,随即搁下手里的东西。
长公主穿过众人,寻到了太子妃的身影,冷声道:“你过来。”
二人进到留香帘后,大殿上的宫人也都散尽,韫和循着味,慢慢走到太子眼前。
太子缓缓抬起眼皮,虚了虚眼睛,似乎在辨认她是谁。
韫和在凌乱的茵席坐下,扶起那些歪倒的杯盏,耐心地摆到一处,“殿下,饮酒伤身。妾身帮不到什么,只能劝你不要饮酒。”
“沈相被免冠了。”母亲培植的羽翼被一一剔除,他对太子的位置没有太大的眷恋,“他为我求情,惹怒了父皇,被几个阉人轰出宫,从阶上跌了腿。”
“阉人,后宫!”他把一个银瓶扔出去,酒在隔扇泼洒下来,醇香四溢。
韫和揪着膝上的玉环,竟不知要怎样规劝,“殿下。井以甘竭,李以苦存,夫差以酣酒亡,而勾践以尝胆兴。”
她说的很轻,分量却相当重。
梁羡有些不确定,“你是,犀娘妹妹?”
“是,我的乳名是犀娘,可殿下忘了,我叫韫和。”
韫和捏了一支箸子,在席上划写,“殿下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吗?”
梁羡不明白她的意思。
“天寒的时候,弓不能曝露在外,要用袋子包裹,确保它的性能,这是韫(wen),把弓藏进袋子,蓄势待发,这是韫(yun),当利器藏进弓?,才能和。陛下不明白的道理,父亲为殿下大傅,悉心教导,用心可谓良苦,身为学生的殿下竟也不明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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