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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易小说 > 请与我死别 > 3.chapter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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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所有人都认为,那个疯子终于有了报应,被人一刀插在心口,死了之后又不解气的放了一把火,就像是上帝派使徒来惩罚这个恶魔的,那火将丑恶的一切烧的干干净净,连尸体都没有留下。这个恶魔一定回到他的地狱去了,人们这样认为。

    可只有安德莫自己心里清楚,他杀了那个人之后,很快的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,直到三天之后他才听人说,那个地方起了一把火,什么都没有留下,全部被烧的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安德莫不知道那把火到底是谁放的,他只知道如果那人的尸体并没有被找到,一定是被移动到别的地方去了,他太清楚不过,一个人只能被烧成焦炭,不可能被烧成一把灰,更不可能连渣都不剩。

    他离开了那个城市,来到首都做一名医生。

    安德莫一直是有些麻木的,看谁都像是笨蛋,可是这些傻瓜相处久了,安德莫认为他们还是有可取之处的,他从未想过自己能脱离过去的阴影,更没有想过他能有幸重新在阳光下活一次,但他就这么做到了。

    可以说,是劳伦斯医生的功劳。他肯定自己,鼓励自己,教授自己关于医学的所有知识,并看好他,让他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,对他的过去从不过问,只是问过一次安德莫为什么不害怕尸体,在看到安德莫的表情之后,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。

    直到安德莫不小心失误,外出义诊的时候意外将橘色的小药丸当做感冒药送了出去,小小的风波过后最终没有惹出什么大麻烦,劳伦斯先生也没有因此将他赶出医院,而是降了他的职,让他负责一些跑腿的事情避避风头。

    迟早有一天他还会站在手术台上。安德莫没什么好抱怨的,他知道劳伦斯医生对他真的很好,让他去麦尔蒂家就是他可以重回手术台工作的讯号,大家心里都清楚,他没什么理由拒绝。

    可是安德莫对劳伦兹先生,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排斥心态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,一开始他认为劳伦斯先生对自己有别的心思,可自从知道劳伦斯医生对他的栽培仅仅是因为他的才华之后,他又觉得哪里就是不太对劲,不如说人人敬爱的院长大人就是和他气场不合,劳伦斯的幽默他只觉得做作,劳伦斯的体贴,更像是别有所图。

    正如艾瑞克说的,仿佛是他在针对劳伦斯。

    也许这一切,都是因为安德莫曾经在劳伦斯身上看到过那个人的影子。

    尽管两个人并不相同,年龄也对不上,那一刀插的很准,安德莫是眼睁睁看着他咽气的。更不可能会诈尸,但安德莫就是觉得两个人身影总会重叠在一起。也许因为他们二人都在自己的领域处于统治者的地位。

    说起来,他不曾惧怕黑暗,可当你在阳光下站的太久了,等再次掉回阴冷的坑中,黑暗就会开始变的陌生又难缠。就在安德莫第一次见到劳伦斯的那天夜里,他开始做梦。

    不是噩梦,只是梦到一些过去的事情,称不上噩梦是因为,梦里所有疼痛都不是自己的,而是自己赋予别人的。

    那个人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,从来都没有,他也从未逼迫自己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,安德莫无法将任何事怪罪到任何人头上,安德莫承认自己无法拒绝刀片划开人体皮肤的感觉,那是他体验过最美妙,刺激,迷人的事情,尤其是遵循那人自己专业理性的指导,一次次亲手划开他的身体,看鲜血或喷涌而出,或直流而下,他爱死了空气中腥锈的味道。

    劳伦斯的出现让他回忆起了这份愉悦,也让他想起不该想起的人。

    “安德莫,你和兰迪是要在一起了吗?”艾瑞克趴在桌子上问他。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这么说。”安德莫笑着回问他,“很明显吗?”

    “太明显啦!这大狼狗天天偷看你,我们内科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,再说你和他什么时候会滚到床上去。”

    “这我可不知道,不过我想他追求的感情比我想象的要认真的多。”

    “你居然是那种把性与爱分的很开的人吗?”头顶传来年轻女人饶有兴致的声音,是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搭着外套的卡莱尔医生,她穿的大胆而知性,咖色的羊绒马甲衬起圆挺的胸部,下方是同材质的短裤与吊带袜和长靴,亚麻色的长发斜斜的用发卡别住,松松垮垮的搭在右肩上,随性自然,正在等待安德莫和她一同出诊。

    “哦吼,您还真不怕冷。”艾瑞克惊呼。

    “有男士炽热的眼神就够了。”卡莱尔扫了一眼安德莫的桌面,“您还没开始收拾吗。”

    “抱歉,还请您稍等我一下。”安德莫起身慢吞吞的收拾东西。

    卡莱尔叹口气,“您的这个坏毛病真的需要改一改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不过您刚刚的话,我不反驳。”安德莫把笔记仔仔细细地塞进包里,“对于爱,我实在避之不及,也就仅此而已,没什么分的开分不开的。”

    “有人伤过你的心?”

    安德莫合上皮扣的动作停了下来,半晌,才慢吞吞的说道,“是啊,是伤了某个人的心。”

    卡莱尔挑起一边眉毛,没有对安德莫这句话发表什么看法,她只是低头看了眼手表,说道,“安德莫医生,您今天的状态实在是不怎么好,能去出诊吗?”

    “嗯,我可以。”安德莫深吸一口气,穿上大衣带好礼帽,看着镜子中的自己,拍了拍脸颊。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新百年商业街是首都最繁华的一条大道,有超过百家或大或小的新兴商铺,主要贩卖各式奢侈品,不仅有高级餐厅和酒店还有最近非常流行的咖啡厅,和旧百年商业街的那种拥挤热闹不同,这条街道车马骈阗,来往皆高级,非富即贵,人人好修养,也是很多富商贵胄在这儿安家落户的原因之一,虽然没有贵族们多在市郊的宅邸庄园那么静谧,但百年商业街这样生活便利又寸土寸金的地方,买上一栋可爱的小洋楼也算是财力的象征。

    安德莫和卡莱尔来到这栋米黄色的漂亮小屋前,就停下了脚步,46号,巧克力色的屋顶和窗帷让这儿看起来温馨又贵气,和这条美丽的大道一样,充满百合混杂蜂蜜的甜香气。

    安德莫抬手唤铃,屋内的主人很快将他们迎了进去。

    “凯琳娜夫人,最近有好些了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凯琳娜有些悲伤的说道,“我可能是要去见父亲了。”

    “请别这么说,安德莫是我们这儿最优秀的医生。”卡莱尔满目担忧,将医生的道德责任感演绎的淋漓尽致。安德莫差点没憋住,被卡莱尔一把掐住双手,安德莫咳嗽一声,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是的,您会好起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骗我,我知道我快死了。”凯琳娜苦笑道,“劳伦斯医生都治不好我,你们两个年轻人能帮我些什么呢。”

    凯玲娜精致的梳妆台旁立着乳白色的核桃木五斗柜,那上面摆了一个花瓶,里面插着一束水仙和两只铃兰,娇艳欲滴,阳光投射在花朵的水珠上,看起来就像是挂了一串又一串的小水晶,那束花正好遮住了底下的相片,安德莫看着那相框,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丝好奇,他道了声失礼,走过去掀开了那束遮盖住相片的花朵,冰凉莹润的水珠惹了他满手。

    那是一张全家福,照片上少女时期的凯玲娜和花瓶中的水仙一样娇嫩,站在母亲身边,他的父亲坐在相片中央的凳子上看着自己的妻子,目光温柔而慈爱。

    安德莫心中一悸,这个一脸温和平静的男人给了自己非常熟悉的感觉,他闭上眼,在脑海中搜索这张中年男性的脸,却一无所获,安德莫想的头疼,出声询问。“麦尔蒂夫人,恕我冒昧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和卡莱尔不知何时就着时装攀谈正欢的凯琳娜转过头来,看着安德莫站在五斗柜前一脸凝重。

    “请问这张照片......”

    “啊,是我的父亲,还有我的母亲。”

    想到麦尔蒂先祖双亡,安德莫点头示意,“我很遗憾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是有些遗憾的。”凯玲娜憔悴的说,“我至今都在怪罪自己,为什么要让父亲去水城帮我买东西,就为了一些什么头饰,让他送了命。”

    “水城?”安德莫问。

    麦尔蒂家的事情,安德莫很少听人说起,仿佛讨论一个商人的家事底细到底不算是什么光彩的事情,凯玲娜仿佛很有倾诉的欲望,她仰起那张悲伤的脸,滔滔不绝的说,“是的,那一天水城正好开港,我就拜托我的父亲去那儿为我带回一些珠花和鸟羽制成的头饰,那段时间圈子里都很迷东方的那些精美的小玩意儿,我就硬要父亲去帮我带最新的款式回来。对于我当时的任性,我至今都很后悔。”

    “他磨不过我,还是为了给我带点东西只身前往已经非常危险的水城,结果……自那以后,他就再也没有回来。你知道,那段时间,水城有一个危险的恶魔。那是段黑暗可怖的日子,不光水城,连首都这里大家都闻声色变,是那个可恶的凶手杀害了我的父亲!”凯玲娜越说越悲伤,完全沉浸在自责和悔恨之中。“他们在魔鬼的旅店发现了我父亲的……我,我无法接受,真的无法接受,天啊,是我害了他。”

    她哭的实在伤心,胸脯一上一下,呼吸逐渐困难,卡莱尔赶忙上前掏出纸袋,捂在凯琳娜夫人的嘴部,“控制呼吸!夫人,不要激动。”

    凯玲娜被眼泪鼻涕呛到,开始剧烈的咳嗽。卡莱尔一手忙不过来,转头呼唤愣在一边的安德莫。

    “安德莫医生!”

    “安德莫医生,你听见了吗?你在干什么!”凯玲娜的喘息声愈加急促,卡莱尔着急的大喊,引来了房内的仆从,“安德莫,安德莫!该死的,你们,过来帮我按住这个纸袋......”

    卡莱尔的呼喊在耳边炸开,又像是云烟一样消散。

    凯琳娜的每一句话,都将安德莫尘封于心的那些事情一层一层的掀开。

    过去的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,疯狂挤压安德莫身边的空气,他感觉自己要窒息而亡。那些尖叫,从手术刀刃上滴下的血液,消毒水的辛辣味道从虚无中涌入鼻腔。

    想起那张熟悉的脸,温和不复存在,中年男人的脸上布满了狰狞和绝望,安德莫如同被嵌在冰块中,浑身发凉,指尖无法控制的微颤。

    是的,克林姆斯·麦尔蒂,安德莫想起来了,他认得这张脸,他当然认得这张脸。

    只是他从未在这张脸上见过除了痛苦以外的表情,因为这,安德莫才一时间想不起来,仅此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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