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岳霖早前是将人马分成三队,两队驻扎在狼山西南两面接应, 剩下一队三百人不到, 则负责推滚巨石。他这招螳螂捕蝉,却没料到黄雀在后, 下方谷道非常狭窄, 下去容易上来难。
眼见古道两侧出口,源源不断的涌入更多埋伏的金兵,迅速将宋军淹没。脚下细碎的沙石仍在不停掉落,岳霖眼睁睁瞧着,却救之不及,面色瞬间沉沉凝重。
他咬紧牙关,对副将曹成道:“放讯烟,让其余人准备撤退!”
“是!”曹成依言行事, 黄绿色的焰火在狼山头顶腾空而起,天幕微蓝宁和, 山谷密林中却是险象环生, 生死一搏。
撤退讯烟一放, 西南两面的宋军马上能得到消息, 情况不妙准备跑, 但岳霖他们的位置也就此暴露。金人既然有所准备, 很快就会上山搜捕, 此地不宜久留。
岳霖迅速收拢残部,得兵一百余人。轻功上佳如杨羡,此刻已打探金兵部署归来,眉宇间满满的不容乐观:“金人把下山的路包围了,出口全是骑兵把守。”
岳霖的面色又白了两分,问道:“领兵的是谁?”
杨羡盯着他道:“海陵王完颜亮。”
这次解顺昌之围,岳霖调度有方,精兵加战术的配合,能够以少胜多,大搓金人锐气。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,金军老将如阿赫、韩常之辈,骄纵轻敌,不把宋军放在眼里……
岳霖闭了闭眼,按捺情绪,眼下没有时间留给他反思。若等到金军完成封山,再瓮中捉鳖,无疑会断送更多的人。
他下定决心,就不再迟疑,等大家汇聚到一处阔岩下方,提高音量说道:“今日棋差一招,累及弟兄们身陷险境,是我对不住大家。为了给山崖西南数百个兄弟挣得一线生机,有谁愿意随我冲阵,引开敌军主力的,就站出来!”
目睹跳下谷道的同僚,不可避免的全军覆没,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沉重肃穆。听闻岳霖之言,陆续有士兵从队列中站出。
“属下愿意!”
“属下也愿意!”
“我!”
“还有我!”
“好!”岳霖深深吸一口气,从他们中挑选出五十人,整队到侧。他回过头望了眼,注视着若有所思的杨羡道:“再兴,剩下的人就交给你了。我们向东北,引开完颜亮的主意。你则向西南,和接应的队伍汇合后,从裂天谷突围出去。”
杨羡眨眨眼,继而坚定摇头:“不,咱俩换一换。”
岳霖走过去,拍拍他的铠甲:“完颜亮的目标是我,我来引开他,胜算更大。敌军数倍于我们,机会只有一次,你勿要推辞。”
杨羡摇摇头:“我杨家男儿,世世代代只有冲锋陷阵,没有临阵脱逃,你把铠甲脱下来给我,定能骗过完颜亮。”
“正因如此,杨府只剩下你这根独苗,我不能对不起穆太君。”岳霖眼底掠过一抹加重的寒意,“军令如山,不容更改。”
杨羡愤愤道:“岳太尉也就你这么一个儿子!”
”爹从小教我,为帅之道,权衡形势,择最优筹略,切不可感情用事。”岳霖唇角弯起,凑到他耳边,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:“况且我有儿子了,你有么?”
“……”杨神君借尸还魂,一直在修道和入俗间纠结,瞬间被扎心了,恼羞成怒道:“小爷回去就娶个媳妇给你看!”
“我等着。”岳霖微微一笑,拉开彼此距离,扬手示意,那五十名死士立刻跟上。
剩下的士兵都聚拢在身边,杨羡握紧拳头,默默注视着岳霖他们的背影,忽的朗声喊道:“一定要回来!“
岳霖没有说话,在人影憧憧中,侧颜一现,很快就消失在蜿蜒深密的林道中。
金军骑兵来往调动,旨在封锁所有下山的路,岳霖他们不能走谷道,只能隐蔽在野兽踩出来的兽道上,暗中观察,伺机而动。
一番研判后,他指向狼山北面那处山势陡峭,战马无法进入的壑沟,沉声命令道:”全体禁言,拿好兵器,随我冲阵!“
五十个身披护甲,手执锋锐武器的宋兵,在岳霖的率领下,猝然冲出密林,一齐朝金兵杀去。
驸马身边的弓箭手唰唰几箭射出,金军的外围倒了一圈,但紧接着又有新的骑兵补充上来。双方全力拼战,狼山的西南隅笼罩在刀光剑影中,战斗陷入焦灼。
完颜亮显然在这里布下重兵,尽管岳霖挑选的人手都是抱着必死信念的勇士,但金人骑兵犹如黄蜂,稍微撕开个缺口,马上又包围过来,金戈铁马,竟然冲不出去!
金人用车轮战,明显等着他们体力耗尽,再一举擒拿。岳霖反手一刀,替身侧一位年轻士兵劈飞流矢,大吼一声:“撤!”
他和剩下的宋军且战且退,朝狼山夹缝的直壁沟壑中狂奔。那里连人工开凿的谷道都无,战马根本进不去,金人无法,只得下马且做步兵,继续对宋军穷追不舍。
身边的人越来越少,在金军的围追堵截下,队伍渐渐都被冲散。岳霖与副将曹成,被逼退到怪石嶙峋的断崖之上,背后是湍流飞瀑的深涧,退无可退。一路上很多金兵伤在他二人刀下,金人个个神色戒备,缓缓缩小着包围圈。
闪着银芒的刀锋偏转,岳霖大喝道:“我乃东京副留守,八字军主帅,大宋驸马岳霖,谁敢上前受死?!”
他此言一出,果然吸引了更大批的敌军蜂拥而来,他们将岳霖和曹成围在中间,屏息凝神,却无人敢主动上前。这时金人忽的分列两旁,一人骑鬃亮黑马,着缨盔铠甲,将军打扮的人,打马而出,志得意满道:“岳霖,今天你是跑不了的,本将军劝你缴械投降,也免得受皮肉之苦。”
那人与他年纪相仿,还不到二十岁,正是海陵王完颜亮。
曹成捂着受伤流血的左臂,神情苦楚,他与岳霖背贴着背,用仅能他们两个听见的声音道:“驸马,你轻功了得,属下冲出去和金贼决一死战,你就趁乱逃走吧。带着我,始终是个累赘。”
岳霖额头沁出薄汗,下巴微偏:“那你呢?”
“我无所谓,金人想要顺昌城内的布防图,就暂时不会杀我。”曹成的意思岳霖听明白了,本来在打退金人后,他们就计划将百姓和军属转移。即便完颜亮拿到了顺昌的布防图,到时候留给他的也不过是座无用的空城。
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,曹成猝然暴喝一声冲将出去,发疯似的连砍数名金兵,敌人马上围攻上去。曹成奋力格挡,突然被人用杀威棒击中膝弯,痛叫着跌跪下去,他额头青筋暴起,举枪顶住七八个金兵的狼牙棒,声嘶力竭吼道:“驸马,快走!!”
岳霖喘息深重,挥舞着朴刀,砍翻左右偷袭者,运起轻功,飞速向金人头顶奔去。他脚下连踩数人铁盔,不消半刻,眼看便要逃出最密集的包围圈。
“想跑——?!”完颜亮一心要活捉岳霖,怒策身下坐骑急追,只听战马长啸声在空谷间回响,两个倒霉金兵被殃及池鱼,让铁蹄践踏的口喷鲜血。
软鞭制成的套马索飞出,正正套住岳霖脖颈,他只觉喉头剧痛,双手勒住锁链以免窒息,整个人被带得飞到半空中,重重抛下。
眼前发黑了一瞬,碎石砂砾沙沙滚落,岳霖被吊在断崖边缘,身下是水流飞珠的深涧,手指被粗粝的绊马索磨到血迹斑斑。完颜亮绽开恶毒的笑意,半蹲下/身,悠然自得道:“摔死还是勒死,或者你求求我,小王一高兴,说不定就拉你上来。”
岳霖脖子后仰,缓解着极度痛苦的窒息感,他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:“你、做、梦!”
完颜亮手腕一扯,将绊马索收的更紧,很满意的看到岳霖嘶哑着发不出声,他含笑叹息道:“等小王打下顺昌,见到出云公主,一定会告诉她,她的夫君有多么的宁死不屈……把顺昌的布防图交出来,小王会替你好好照顾柔嘉……”
岳霖那渐渐灰暗的瞳孔中,猝然迸发出一丝亮光,那是濒死之人爆发出的强烈求生欲。完颜亮以为他总算想通了,稍微放松绳圈,果然听得岳霖气若游丝的声音:“好……我给你……”
他的右手发颤,缓慢移到左上臂,指尖探入袖中,轻轻一拨。
掉出来不是什么帛图,蝴蝶片被激发的微小声响令人头皮发麻。瞬息之间,那枚短小锋锐的袖箭弹射出去,饶是完颜亮反应再快,也避之不及。
“噗——”的被箭簇扎透手臂,完颜亮忍痛咬牙,手劲不由得一松。岳霖就在此刻奋力折臂一挥,以机括刀锋割断锁链。
套索失去重量,那股巨大的反向推力,使得完颜亮跌坐在地。他握着中箭的右手,扑身去看,断崖下波涛滚滚,白沫飞溅,令人胆寒,哪还见得到岳霖的身影?!
身旁将领铁口直断道:“王爷,这么高摔下去,底下说不定还有暗涡,岳霖这小子肯定没命了!”
袖箭近距离击发,杀伤力很大,完颜亮眉头紧锁,气急败坏道:“回营!”
体力过度的损耗和坠入山涧的巨大冲击,让岳霖彻底失去神智,就连自己是如何被冲到卵石岸边都茫然不觉。正值汛期,涧溪暴涨,冲垮了很多枯树,树根交错盘旋,减缓了流速,他才没有被卷入水深之处。
良久良久以后,岳霖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微微转动起来,尚浸在浅溪里的手指,不易察觉的动了动。
世界一片朦胧暗色,他迷迷糊糊的,不知是魂归地府,还是尚在人间。直到有沁凉的液体滴落在脸上,万籁俱寂中,草沙虫鸣,????的围绕在耳边。
他闭着眼感知周遭环境,忽然有什么潮软的气息靠近,冷热之间,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。
岳霖悚然醒觉,强撑着睁开眼皮,视野忽明忽暗,明月从阴云后钻出的那瞬间,一双亮如点漆的眼睛,充斥了目之所及。
滚圆的浓黑眼珠,从岳霖躺着的角度,甚至能看到肉粉眼周和鼻梁交界处,那清晰的形似漂亮眼睫毛的两撇毛发,随着圆饼脸凑过来的动作,欢快晃悠。
岳霖动了动唇,又绝望的闭上。
这绝对不是人的眼睛。
它是一只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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