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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易小说 > 山村布依 > 第11章 寨子上的小脚老太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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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11章寨子上的小脚老太太

    头仰靠在椅子背上,嘴巴一张一合的呼着气,嘴里几乎看不到一颗牙,只见两片嘴唇煽动着。

    身体几乎是挺直的斜躺在竹编的椅子里,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“呼和呼和~”的声音。眼睛微微闭着,两手塔拉在身体两边,头上裹的黄头巾掉开了一半,一双尖尖的小脚勾直了向上翘。

    这就是我看到的即将离世的小脚老太太。

    老太太的婆家姓李,寨子上的人都叫她老李奶,没有人记得她自己姓什么了。

    老李奶个子不高,人很精瘦,因为年老,脸上都是皱纹,小小的嘴巴因为没有牙齿而变得扁扁的。她说话的声音很尖细,因为没牙,还有些口齿不清。

    她经常穿一件天蓝色的顺襟衣,一条藏青色的锁边裤,头上裹的是汉族老人喜欢裹的黄色头巾。

    老李奶是我们寨子上最早的外来媳妇,早到几乎是他们那一代人建立的寨子。

    我们的寨子上的人家几乎都是从外面搬来的,最先搬来的徐家成了地主,后面搬来的才慢慢建了房子。

    而老李公和我爷爷都是最早搬来的人。全国解放以后,山村里土匪不像解放前那么猖獗了,很多住在山里的人家都纷纷搬看出来,我们家和老李公家也是那时候从山里搬出来的,后来搬到我们寨子上。

    开始来的时候,爷爷带着奶奶,还有大姑妈和二姑妈。老李公带着老李奶,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孩子。

    搬过来没几年,政府把地主家的财产分到了贫困人们的手里,而我们家也获得了一间木房。

    老李公家也得到了一块地基,就在寨子的最西面,离水井最近的地方。

    老李公在水井边上建起了一栋木房,和老李奶过起了平淡的日子。其实,按说老李公是五大三粗的农民,跟长得纤细漂亮的老李奶是非常不般配的,但是解放后,人们看不起这种历史留下的裹脚小姐,所以只要有人愿意娶就算幸运的。

    听妈妈说老李奶是从‘草山’嫁过来的,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了,是民国时期出生的。老李奶是汉族,老李公是布依族。

    他家原来住在比‘草山’还要边远的山里,都是为了躲土匪才住进去的。因为离‘草山’不远,所以经人介绍相娶了‘草山’的老李奶。

    老李奶出生在民国时期一个富贵人家,一出生就没逃过裹脚的命运。据她说,刚会走路没多久就开始裹脚了。

    一开始是用裹脚布从脚掌的中间勒紧,然后再从脚尖绕到后跟包裹好,时间久了脚就形成了无缝隙的拱形,一般要裹上好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,直到脚掌变形为止。

    就是脚尖和脚后跟连在一起,脚趾头贴在脚板底上是朝地上长的,时间久了讲究变成了古代人追求的“三寸金莲”。

    每次讲起裹脚的经历,老李奶都是眼含热泪的,我们小不懂事,还奇怪老李奶怎么还流眼泪了。

    现在我才了解了一下古代的裹脚,那真是人间的一大酷刑,要硬生生的把正在生长的脚趾头折弯,可想那痛楚肯定是撕心裂肺的,难怪老李奶要流眼泪!而经受这么大痛苦裹出来的小脚并不好看。

    小时候我见过了老李奶的脚。长短就像六、七岁孩子的脚,只是皮肤没有那么细嫩而已。脚背拱出几厘米的高度,四个趾头紧紧挨着贴在脚板底上,大拇指则是升直了超前的。

    脚后跟和脚踝的部分比脚尖要大,整体看上去像一个圆形的拳头,拳头前面再连着斜尖的脚趾头,这就是整只裹脚的样子。我感觉就是一只畸形的脚,还是我们自然生长的脚好看。

    好在生活在新社会的我们再也不用受那裹小脚的痛苦,而这一切都应该感谢那些为推翻封建制度而奋斗的勇士们。

    老李奶经常穿一双尖头的黑布鞋,和我们平时穿的鞋子不一样。这种鞋也是寨子上独一无二的,是老李奶给自己特制的小脚鞋,鞋头尖尖的。

    老李奶还给小鞋绣了很多漂亮的小鞋垫,花样款式都是不多见的。老李奶还能识字,过年的时候他们家的对联都是她编出来让人写的,这些也得益于她的富贵出生。

    老李公和老李奶一生只有一个儿子,听说生了三四个都没活下来。而活下来的这一个还有先天的毛病,走路一瘸一拐,说话口齿也不是很清楚,所以他的名字叫残明,活到五十多岁也去世了。好在残明的一儿一女都是正常的。

    自从我记事以来,我所见到的老李奶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的,连寨子上也很少来逛。因为我和她孙女小菊很要好,所以经常到她家去玩,但是从来没见她出过他们家的院子。也许是因为年老的原因,但是我更相信是因为小脚的原因。

    她走路都是需要拐杖来帮忙的,而且走起来很慢,就像慢慢移动的皮影人。每走几步就要停下休息一会,而且我也没见她上过楼梯。

    她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卧房,火垅边,大门口,连去后院上厕所的次数也很少。

    小时候我和她孙女玩,经常会爬到她家院子的柏枝树上,那里离去水井边的路很近。那棵柏枝树长在路坎子上,树干斜生出来,差不多盖到路上了,我们就喜欢躲在树荫里看着过往的人们。

    有时候还带上刚从地里扒来的嫩红薯和白萝卜,一边啃皮一边往树下扔,砸到路过的人了,我们就“嘻嘻~哈哈~”的在树上笑。

    往往这时,老李奶就拄着拐杖,站在大门口大声的呵斥:“小菊,你个鬼姑娘,打到人了还笑,还不给我下树来!”

    而树上的小菊和我根本不理会老李奶的呵斥,继续吃红薯和萝卜,而老李奶也只能无奈的大声喊着,慢慢移动她的‘三寸金莲’,想要到树下来赶我们。

    过了很长时间,等她快到树边我们“哧溜”一下从树上下来跑走了。

    她又在后面慢慢的追过来,但是,她根本就追不到我们,只能在家门口气喘吁吁的喊:“你们两个鬼姑娘,不要疯了!”想来,小时候我和小菊还真是不懂事,让一个裹了小脚的奶奶这么追来追去的。

    裹了小脚的老李奶虽然不长运动,但是饮食讲究的她身体很好。她经常吃素菜,而且每次都吃得不多,所以我见到的老李奶都是瘦瘦的。但是精瘦的她却很少生病。

    老李奶去世的时候是八十八岁,是我们寨子上最年老的老人,她去世之前没有生病,直接是老死的。不像我奶奶去世之前生了半年的病,每天都被病痛折磨得‘哼哼~哼哼~’的。

    老李奶是我们寨子上最老一辈的外来媳妇,后来寨子上又来了很多的外来媳妇。因为那时候大家都刚搬来寨子上,身边带着的媳妇都是别个寨子嫁过来的。

    就我知道的我妈妈这辈的外来媳妇有长坡的老王奶,水井湾的老徐奶,常田的老彭奶,还有水头寨的何伯妈……

    她们有的是直接嫁过来的,像老王奶,老徐奶,老彭奶都是别人说媒嫁到我们寨子上来的,她们姓氏的称呼都是随自己夫家的。

    只有何伯妈不是嫁过来的,她是和何伯伯一起逃难逃过来的。何伯妈和何伯伯都是水头寨的,他们搬来的时候也没有房子,是政府分给他们的,挨着我家。

    何伯妈是水头寨的汉族,听说是因为饥荒,她们寨子上的人都逃出去了,所以她们也逃出来了。他们来到寨子上的时候,正是集体所有制的时候,那时候大家一起干活记工分吃饭。

    因为身高差不多,所以尽管何伯妈比母亲大几岁,但是每次干活都是两人一起搭配的。抬谷子,抬菜叶,抬黄沙水泥,上山割草……

    妈妈说那时候抬东西都是用一个箩筐装好,中间放根绳子,两个人拿着扁担从两头抬起来的,所以每次抬东西都要两个身高差不多的人配合才行,当然抬一趟是记两个人的工分的。

    在这一次次的合作中,妈妈和何伯妈成了好朋友,再说两家是邻居,关系就更近一步了。何伯妈的说话声音很尖,隔好几家都能听见。

    所以小时候我吊在楼板上的那次,她在路上一喊,也不知道在哪里干活的父亲就听见了。

    何伯妈特别爱干净,在我的记忆里,她是所有外来媳妇里最爱干净的人了。家里虽然破旧,但是收拾得干净整洁,一层不染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人家都穷,衣服都只有一两件,有的人要穿很长时间才换下来洗,但是何伯妈就不是。

    她穿的衣服永远都是平整干净的,虽然也会有补丁,但是那补丁也缝得整整齐齐的。还有她的解放鞋,什么时候鞋底都是没有大块泥巴的,而且解放鞋的鞋带都是刷的白白的。

    何伯妈一点也见不得小孩的脸上脏,小时候我就好几次被她帮忙清洗过。她总说小孩子脸脏就不可爱了。

    可能妈妈也是被她感染了,洗鞋子的时候让我们把鞋底、鞋帮的缝隙都要刷干净。而且家里的茶杯、盘子都要我们洗得锃光瓦亮的。

    我记忆中的何伯妈是个走路轻快,声音响亮的人,她赶集从来都是自己走着去的即使通了车她也从来没坐过。她总说,走路人新鲜,坐车会晕车的。

    现在寨子上那些早年外来的媳妇们都到了七八十岁,儿孙满堂的年纪。她们已经成了寨子上德高望重的老人,寨子上的历史在她们的记忆里,更在她们的生活中。

    她们见证了寨子上的荣辱兴衰,为寨子上的发展做出了贡献,已经从外来人变成了主人。这就是历史的变迁,时间的沉淀。

    每个寨子,每个地区的发展与稳定都离不开许许多多的外来媳妇。因为她们会变成母亲,变成奶奶,变成太奶奶,一代一代的让人类繁衍生息。

    裹了小脚的老李奶虽然去世了,但她的后人依旧住在水井边的房子里,而且现在已经变成两层的小楼了,她的孙子又有了儿子。这些后人将不断的传承她的血脉和历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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