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:[黄易小说]
http://www.huangyixiaoshuo.info/最快更新!无广告!
“柳哥儿!柳哥儿!”赵掌柜的破锣嗓子惊飞檐下避雨的麻雀。老货郎的独轮车撞在石阶上,篓里滚出几颗沾泥的冬枣。柳青河扶住踉跄的老汉,见他蓑衣下摆沾着暗红泥浆,像是从坟地里蹚过。
“那竹子……蓝花谢了!”赵掌柜哆嗦着从怀里掏出布包,层层油纸揭开,露出截发黑的竹片。柳青河凑近细看——竹芯处结着黄豆大的蓝斑,细闻竟有股熟透的李子味。
后屋的泥炉煨着新熬的鱼鳔胶。柳青河将亡妻留下的半柄伞骨浸入淘米水,青竹渐渐褪去浮灰,露出内里蛛网般的裂纹。这是月容最后的手艺:二十八根伞骨只劈到一半,断面留着细密的凿痕,像谁欲言又止的齿印。
阳光忽地刺破云层,柳青河眯起眼。恍惚见月容绾着素色头巾,跪坐在蒲团上绷伞面。她总爱在晴天裱糊,说日头能晒透桑皮纸的筋骨。那日她咳得握不住刷子,鱼鳔胶滴在素绢上,凝成琥珀色的泪……“啪嗒!”
檐角融化的雨水砸在瓦盆里,惊散幻影。柳青河抹了把脸,指尖触到伞骨裂痕中的异物——竟是半枚生锈的绣花针,针鼻还穿着褪色的红丝线。
午后的日头晒得铺子门板发烫。柳青河将三十年前的旧账册摊在席子上,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。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婚书,男方署名“陈恪”,女方却被人用朱砂划去,只余“苏氏”二字洇在红框里。
后窗突然传来“笃笃”轻响。邻家阿宝扒着窗棂,举着个油纸包喊:“柳叔!棺材铺刘阿公让捎给您的!”柳青河解开封绳,滚出枚鎏金铜扣——正是老银匠惯用的袍子扣。扣面阴刻着缠枝莲,花心处嵌着粒褪色的蓝琉璃。
“阿公说,这是三十年前烧塌的陈记银楼里刨出来的。”阿宝踮脚指铜扣内侧,“这儿还刻着字呢!”柳青河就着日光细看,莲花茎秆处藏着行小字:“癸未年腊月,苏氏女订鎏金缠枝镯一对。”
申时的雨来得急,柳青河抱着伞骨往城隍庙去。青石板缝里钻出野芹,让雨水冲得东倒西歪。转过三条巷,忽听茶馆二楼飘下沙哑的评话声:
“……话说那陈记银楼的少东家,大婚前三日突染恶疾。新娘子苏氏捧着药碗守了七天七夜,末了竟把自己锁在阁楼,用银簪在梁上刻满山茶花……”
说书人惊堂木拍得震天响,柳青河驻足仰头,雨丝迷了眼睛。檐角铜铃叮当,恍惚见月容立在茶楼栏杆处,朝他晃了晃手中的山茶枝。
“客官要听全本,五个铜子儿!”跑堂的吆喝惊破幻象。柳青河摸出块银角子塞过去,小二顿时堆起笑:“您问陈记旧事?西街棺材刘才是真知情的,他爹当年给陈家七口人收的尸!”
棺材铺檐下挂着白灯笼,在雨里晃成团模糊的光晕。刘老银匠的咳嗽声混着刨木声,在巷子里荡出回响。柳青河叩门时,惊飞了梁上做窝的燕子。
“是为这个来的?”老人举起鎏金铜扣,浑浊的眼珠映着烛火,“陈家大火那晚,我爹从瓦砾堆里扒出这个——本该戴在新娘子腕上的缠枝镯,却套在具焦尸手上。”
他颤巍巍翻开本泛黄的手札,指腹抹过某页血渍:“那尸首蜷得像虾米,怀里紧抱着本烧剩的账册。官府说是走水,可我爹验尸时发现……”
窗外炸响惊雷,手札被风掀到某页,朱笔批注赫然在目:“女尸口含山茶,腹有婴胎。”
子夜的更鼓穿透雨幕。柳青河将鎏金铜扣按在未完工的伞骨上,严丝合缝地卡进某道裂纹。月光忽地大盛,青竹皮下浮出密密麻麻的刻痕,似虫蚁啃噬过的经文。
“负卿三世血,尽染此伞红。”
他逐字辨认刻文,指尖突然刺痛——竹刺扎进指腹,血珠顺着裂纹游走,渐渐汇成朵山茶轮廓。案头烛火“噼啪”爆响,裱到一半的桑皮纸无风自动,显出个女子的剪影:黛青裙裾,鬓角山茶,腕间银镯磕碰出泠泠清音。
后巷传来货郎的梆子声,沙哑的调子唱着:“七月山茶八月桂,九月的银镯成双对……”柳青河推窗望去,雨巷空无一人,唯有青石板上留着串带泥的脚印,形如并蒂莲花。
晨光初露时,柳青河已站在西郊乱葬岗。新坟的土堆被雨水冲塌半边,露出半截焦黑的棺木。他攥着铁锹的手直冒冷汗——棺盖缝隙里卡着片黛青衣角,料子正是前日女客所穿的苏绣。
突然,身后传来枯枝断裂声。转身见赵掌柜瘫坐在野莓丛里,蓑衣上沾满蓝紫色浆果。老货郎哆嗦着指向坟头:“那、那竹子……开花了!”
柳青河循声望去,焦土中斜插着根青竹,顶端绽开朵碗口大的蓝花。花瓣层层叠叠,细看竟是银箔捶打而成,花心处嵌着枚鎏金铜扣,与他怀中的那枚正好成双。
章节错误,点此报送(免注册),
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