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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易小说 > 复秦 > 第七章 陋室妄言评诸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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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次日一早,公孙阳独自一人,按伯父所说地址,找到了咸阳驻军军营。此时军营之中正方操练,任公孙阳说干了口舌,那营门军士只是摇头。秦朝军律森严,平时操练也做战阵一般,一旦列阵,则任何人不得擅离。公孙阳无奈,离了军营,打算巳时操练结束再来。

    反正无事,回客栈叫了洛儿,便绕着宫墙逛起了咸阳。这宫墙周围,也是整个咸阳最是繁华之地,官家富豪之宅鳞次栉比,而高墙大院,远远观见亭台楼榭,又仿若江南园林。既是大族聚居之地,那么周围店铺,当然也需配得上才是。首饰店里不再是铜饰,金银珠玉成了主流,成衣店也不见了粗麻葛布,俱是鲜艳丝锦。逛得累了,寻了处酒楼歇歇脚。吃着鲜桃,喝着井水冰过的米酒,听着隔壁传来的管弦之声,虽说就连千年后的小民日子也比不上,但在此时,士大夫也不过如是。

    坐等巳时,远远听得喊杀之声停了,遂结了酒帐,又去了军营,这次总算见着了两个兄长。营门军士通报之后,远远的就见大哥公孙和及四哥公孙武跑了过来,其实公孙阳对这两个哥哥也见面不过几次,还谈不上多亲近,但是见了两个兄长冲了过来,兄弟三人抱着一团之时,一时心也拉进了,互拍了阵,才松开问好。老大公孙和已是曲侯之职,老四也有屯长在身,随便离开不得,只将住址告诉了公孙阳,又匆匆离去。

    回客栈打点好,寻到城东渭水畔两位哥哥家里,已是午时。方敲了门,门就开了,一问才知两兄长早已回家,正在正堂等着呢。打发洛儿父女随门子去安顿行李,自己便径直去了大堂。

    刚进正堂,就见堂中除了两个哥哥外,还坐了一人。匆匆一观,见客人年纪与伯父相仿,也做胡服打扮,长髯粗眉,本该是威严之像,却目带微笑,又似一团和气。

    见有外人在,公孙阳也收起平素懒散不羁模样,正衣朝中年人行了一礼,不及坐下,大哥便说道:“这是世伯,与吾家几代相交,你该以晚辈之身行礼,重新见过罢。”原来秦朝礼仪,宾客之礼与师长之礼大不相同。宾客之礼,只需正身,平视,然后左手压右手,举手与额头相齐,然后九十度鞠躬,起身之后,手再次抬起与额头相齐,才算礼毕,先前公孙阳所施之礼便是这宾客之礼。而师长之礼,却在鞠躬手再次抬起齐额之后,还需缓缓跪下,然后手背贴地,额头触于掌上,然后起身,手再次抬起齐额,才算了事。

    公孙阳受千年后那元明清三代跪礼影响,十分反感磕头,在眉县时面对自家大伯,平素也很少磕头。奈何两位兄长信誓旦旦为世伯,也只得蹙着眉头再次举手,鞠躬……

    不克公孙阳跪下,坐在上位那世伯就说话了:“罢了,坐。”

    公孙阳大喜,也不推迟,自个儿在下首坐了,眉头也苏展开来,对这世伯也大生好感。

    上头那中年人见公孙阳不推辞,也不拘束,眉眼更是透露出一股喜气,开口道:“这才像是公孙家男儿,扭扭捏捏的,哪像是上将军之后。我大秦男儿,法在身,礼在心,顶天立地,哪要这多麻烦。”两兄长见世伯不怪,也就放下心,垂手肃然而坐,偶尔看向公孙阳,却在眉眼中透出一股责怪之意,公孙阳自当做没看见。

    宾主俱坐,便有下人端上来一鼎肉脯,一叠炊饼。

    食罢净手之后,几人叙了阵话,眼见午时将过,公孙和两兄弟身在营中,不敢耽搁,取了衣甲辞别后径直离去,只剩公孙阳一人在家陪着这位世伯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读书人么,好好的袍服不穿,怎么穿起胡服来了。”语带责怪之意。

    “世伯不也穿的胡服?”公孙阳看着上首这位世伯穿着绿色胡服,反问一句。他知道的是公孙家除了家主,其余几兄弟都是惯着胡服,胡服比较类似后世,有上衣长裤,又紧袖贴身,与袍服的长衣大袖不同。然而他不知道的是,此时对于着装,已有法规,士子文人,需着袍服,只有武将甲士,才胡服着身,以利作战。而服色也作了规定,帝王着黑色,官员绿袍,普通士子着白色,一般平民,则穿其它颜色。

    这世伯见公孙阳反倒反问起来,也不怪责,亦不做回答。又问道:“前几日你那个大伯给我来信,对你好一番夸赞,还说起那个冰屏风。嘿,老夫回家也做了一面,果然好用,比那劳什子铜盆好用多了。”

    听得大伯写信给这中年人,方才信了两家世交,然却从来没听大伯说起过,想问问这世伯名姓,又觉得过于唐突,又思两个哥哥应该认识,晚上再问也不迟。这世伯长叹一声,沉思了一阵才说道:“你也知道你公孙家如今的情况,也知道你那大伯的心性罢,当年你先祖战功赫赫,一手将你公孙氏打造成战神,却不想如今……唉!”叹息几声,却不想再说下去。想起自己大伯,公孙阳也沉默了。

    停顿了一时,那位世伯问道:“你大伯让你来参加这论政典,不知道伢子修何家学说?”

    “何家学说?这,怎么说呢,大约算吾家学说罢。”公孙阳笑着回答。

    “儒家学说?世伯奉劝你一句,要想在秦国伸展,万万学不得儒家。你公孙氏家学渊源,为何不修习兵学?”

    “不是儒家,是吾家,法儒墨兵道,什么书都读,但是呢,小侄性懒,也只是读读而已,如果要让我背诵出哪篇哪段,恐又不能,此所谓好读书不求甚解。如此修学者,恐天下唯我一人而已,那么这不就是吾家学说么。”言罢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对面那人也笑了,转而责怪道:“你这惫懒模样,将来如何在朝堂立足。我大秦以法兴国,何不好好修习法家,将来入了朝堂,也能光耀你公孙家门楣。”说到这里,这位世伯神色渐渐严肃起来。

    这人先前还谈笑晏晏,突然严肃下来,只有一股威严,公孙阳不敢造次,也肃容反问一声:“那么世伯以为,当学何学?”

    “秦国崇法,自变法以来,官吏莫不出于法家,当然首推法家,兵学也不错,其次嘛,墨家兼爱非攻,当年定都咸阳,也有赖墨家之助,也能学它一学,而道儒两家,一重无为,一重仁爱,皆不符大秦国策。所以你要想朝堂立足,首学法兵。”

    “不然,小侄以为,这法家虽好,却未必能保秦国万世基业……”

    话未说完,面前这位世伯就勃然变色,大怒,长身而起,斥道:“小子狂妄!”

    公孙阳生性虽然随和,但外柔内刚,又初生牛犊,执拗劲儿冲头,也管不得什么尊卑长幼,遽然站起,“难道不是,当年商君变法,固然使秦国从小国寡民到今日之并吞天下。然而世间万物,哪有一成不变之理。只说当年秦国,地不过三五郡,民不过两三百万,而今日已十倍有余。再者,当年秦国,是以强兵灭国为国策,今天呢,今天国策又该是如何?”似乎觉得语气过重,又恍然反正也不想再秦国做这劳什子官,又何必去争论什么,一时意兴阑珊,躬身施礼道:“小子无知,冒犯世伯,还望原宥则个。”

    上首之人大约也觉得这怒气来得毫无道理,大概是听到那句‘秦国未必能保有基业’之故,又看面前这小子年纪比自己小儿子还小,和他生个什么气,复又坐下。“你且说说,这法家之道,如何就不符合我大秦国策了,难道那儒家道家就符合?”

    公孙阳跪坐久了,腿部麻木,既然站起了,也不急坐下去,索性踱步到堂中,一边活动下腿部,一边说道:“法家之说,首在富国强兵,次在万事由法,规恶劝善。然而世间万事万人,恶者毕竟少数,大多数平民,还是良善之人。故而小侄才以为,法以规恶,儒以导善,兵以强国,道以强心,所谓乱世重典,治世仁心。国有法,则#民知约束,国有儒,则#民知向善,国有兵,则#民知安宁,国有道,则#民知信仰。大道并行,国以永存。”这一番话,却是后世公孙阳曾经在一本书上随笔写下的一段话,如今贸贸然随口说了出来,心下也生后悔之意,见上首世伯似无怪责之意,才放下心来,此时才想起去看看四周有无人偷听。何解?诸生私下不得非政。

    上首之人见公孙阳刚才还肆言狂语,书生意气,这时又鬼鬼祟祟四下张望,心里好笑,故作颜色道:“现下知道怕了?私论朝政,该当何罪!”说完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笑过之后,正色道:“大政方略,平素间别恣意评点。你高祖当年四处征战,每战俘获,尽皆屠戮,如今天下虽然暂时安定下来,但是这咸阳城,也不知几多六国遗民恨你公孙氏不灭。唉!”叹了口气,顿得一顿,又低声说道:“南征不宁,故楚谣言四起,这两年又有方士乱国,皇帝听信谗言,居然相信有长生之术。长公子又……”提到长公子,陡然沉默了下去。

    提到南征,想起自家两兄长之死,想起伯父之痛,亦戚戚然。此时,仍然只感于这位世伯的关爱之心,犹自没有细思这位世伯身份,按说像南征,像楚地谣言,及提起长公子时的语气,哪里像是一般人家。

    沉默得一阵,中年人似乎勾起心里不快,告辞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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