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某一天早晨,一个阴雨霏霏的日子,其良就要从自己的家乡到另外的一个城市去了。在那个时候,这对于一些一生一世都没有出过远门的农村人来说是一个考验,可是这对于其良来说却是一次机会,一次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的契机,一个为他搭建的从低层走向高层的平台和通道,这就是人生的一次蝶变。
行李并不多,一个包,里面是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书籍,再就是一个用被单包好捆绑的铺盖卷,其良知道,这些东西在外面买要花钱,不如将自己家里用过的带去,能省一个是一个。做好了这些,其良就跟自己的母亲说话。他说他感觉杏儿的精神很不好,所以他要姆妈和杏儿一起去住。这一是可以看着点杏儿,防她做傻事;二也是让她和杏儿之间互相有个照应。听着其良说着这些话,其良的母亲只是默默地点头。这是一位慈祥而又没有多少话语的老人,嫁夫随夫,丈夫没了,她就一心一意地去维持儿子,随着儿子,她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式的母亲。
其良的母亲高氏心里也晓得自己的儿子对杏儿的那份情,杏儿是个苦命的孩子,自己的儿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,两个苦命的人走到一起是不是一件好事,高氏的心里也没有底,只是她相信自己的儿子,只要儿子高兴做的事,想要做的事,她就是拼着性命也要帮着儿子去做,因为那是自己的儿子。
这一天的早晨,其良带着自己的行李,就要到大学去了。他走出家门,走到了村街上。回头看看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,要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,但是作为其良来说,他要急干或者说他又要必须离开这个村庄。现在他就要走了,走到他可能通向理想的地方。只是还有那么一点点遗憾,还有那么一些留恋。
这是一个湿漉漉的早晨,空气中春的气息,和着炊烟,和着牲畜的腥气,在这个仲春时节的天空中若有若无地飘浮着,而细细的春雨说下也就下了起来。远山近水一时笼罩在朦胧的烟雾中。踏上村后的那条圩堤,其良站了下来,回头看去,那熟悉的村庄依然静静地躺在村河边。其良在想,生我养我的土地啊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看你?!
走上黄村闸头,其良看见桥的那边站着一个俏丽的身影,一把红纸伞下长长的头发在不停地飘动,其良心头一震:杏儿,杏儿!
其良快步向前走去,眼睛却一直盯视着那红纸伞下的女人。女人就是那样闲闲地斜斜地站立着,人在伞下,伞在雨中,雨在丝丝缕缕地飘洒着。
“杏儿,你怎么站在这里?还下着雨呢!”一走到杏儿面前,其良就急急地问,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?”
有么子事出?杏儿微微笑着说,我就是想来送送你!
杏儿曾经在这里送走了一个男人——她的丈夫,这个男人原来在她的心中是一座山,现在山倒了塌了。闪舞网今天她又要送走另一个男人了,杏儿只觉得其良这个男人在她的心中是个很亲很亲的男人,可是除了这个,其良在她的心里还占有什么位置,就连杏儿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——现在这个无法说得清楚的男人也走了。没有执手相泣,也没有相拥相抱,在这样的一个春季,在这样春季的一个雨天,只有那辆半新不旧的班车,带来了汩汩的惆怅,带走了绵绵的担忧。
江水承接着雨水,雨水荡涤着江水,可是一旦它们搅和到一起的时候,在世俗的人眼中,那就都是——水了。
正如月有圆缺,老天亦如此,有雨天也就有晴天。天晴了,春天也就熟透了。在一条弯曲的土路上,杏儿手牵着她的儿子得儿慢慢的走着,俩人的头上脸上都已经是冒了汗。路的左边是山,路的右边也是山。山上的野花乱乱地开着,矮树和荆棘簇拥在一起,闷热的空气中涌动着青青的香气,这个春天就要疯了。
“姆妈,怎么还没到呀?”得儿站了下来,一边用衣服袖子擦着脸上的汗,一边仰着头问杏儿。
快了,看到前头那些房子么,那里就是二叔的家了。杏儿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村庄说。她在自己的脸上擦了几下,又弯下腰给得儿擦,擦完了说,儿啊,累了吧,来,姆妈抱抱!
七里山,一个依山而建的不大的村子,是杏儿的二哥来福入赘的地方。杏儿母子俩一路走着一路问着来到了这里,这也是杏儿第一次来,只闻其名,却从没有来过。
看到杏儿的一瞬间,来福惊愕得愣在了那里。杏儿笑着叫了一声:二哥!
“嗳,嗳!快、快进来坐,莫站着!”来福手忙脚乱地让着杏儿母子进屋,,又是搬凳子又是倒水,眉开眼笑,一脸惊喜。
“一路上不好找吧,真是难为你了!”见杏儿坐下了,来福又急忙说道。他把水端到杏儿面前,又说:“杏儿,喝吧,走得怪累的!”
来福对于眼前的这个妹妹,还是那样像从前一样亲热地叫着她的小名,也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周到和体贴看着二哥那张风霜满布的脸,表姐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,可她强忍着没有让泪流出来,那泪就只能在眼框里打转。她低下头喝水,用衣袖把眼泪擦了,然后她就轻轻地问:二哥,日子过得还好吧?
来福微笑着说:“也算可以吧。闪舞网这里是山区,地少,粮食不大够吃。”他停了一下,给杏儿的杯子里加了水。“哦,现在要好多了,又准许还在荒地里开点菜园了,将就着也就能吃饱了。好在你嫂子她人好,肯做事,又贤惠……”正说着呢,就见从灶房里走出来了一位看上去已不算年轻的女人,她手上还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蓝边碗,她的后面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二三岁的小女孩。就见这个女人把碗放在表姐面前的桌子上,咧嘴一笑:“妹子,趁热吃吧!屋里也没有么子好东西,莫嫌弃。”
表姐向碗里看去,淡红色的水中晃动着三个白生生的糖水鸡蛋。这是当时待客时最尊贵的形式,也是比较好的吃食了。
表姐看了来福一眼,也笑了:是嫂子吧?让你受累了!说着她起身走到了厨房里,拿出来了一个空碗,又从装鸡蛋的碗里面拨出来了两个鸡蛋到空碗里。然后她把那个小女孩拉到自己的身边,用手摸了摸她的脸,又拨了拨小女孩的两根羊龟小辫,问:你叫么子名字?小女孩倒不认生,脆脆地答:“我叫果果,我两岁半!”
呵,真乖!表姐开心地笑了。她拿起鸡蛋碗对小女孩说:来,果果,姑喂你吃蛋。
来福的老婆急忙拦道:“妹子,这可使不得,你大老远的来,又是第一回,小伢子还有呢!”
表姐笑道:她还是小伢子呢,大人么子时候不能吃?好,好,你莫拦,我跟她两个人吃好吧?说着又叫:儿子,那里还有一个蛋,你自己吃啊!
吃过了中午饭,表姐就提出要回家,来福不让,说难得来一回,最少也要住一夜再走,我们也好多说说话。
杏儿说:不了,二哥,妹子过后……过后再来看你!说着她又跟二嫂打了招呼,末了又蹲下身子,和果果贴着脸亲了又亲,这才牵着得儿的手离去。当她转过身去的一瞬间,两颗清亮的泪珠终于从眼眶里滚了出来,又沿着面颊落到了这片泥土地里。
明天就是母亲刘氏逝去后“七七”中的末七祭奠日了。晚上的时候,表姐把该准备的东西都收拾停当后,就坐下来和其良的母亲说话——其时其良的妈妈王阿婆已经和杏儿住在了一起。表姐说:阿婆,我明儿去看姆妈,要带上得儿,你就煮你跟来友两个人的饭吧。
王阿婆说:“你就放心地去吧,屋里有我呢。唉!”王阿婆说着叹了一口气,“杏儿,你也不要太伤心了,多备点纸钱,总是母子一场。看了就早点回来,意思到了就是。唉!可怜……”
表姐说:我晓得。你就不要侯着我,就让我多看看姆妈。阿婆,你是看着我长大的,就跟自己的姆妈一样,我……我就是想你老人家多照顾照顾我的小弟弟来友,他还小哦……表姐说着说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。
王阿婆看杏儿这样,也伤心地擦起了眼睛,她对杏儿说:“你年纪轻轻的,凡事都要看开些。儿啊,你要记住,走掉了的都不是你的,是你的撵也撵不走!”
听了王阿婆的话,表姐苦苦一笑:阿婆,我晓得你是劝我好,我不要紧的,你就放心吧。时候也不早了,你去困觉吧,我还要坐一下子。走在这条路上
第二天早上,杏儿起床后又给得儿穿上衣服,见弟弟来友已经起床了,就说:弟弟啊,到姐这里来,姐有话对你说。
来友就走过来,嘴里说着:“姐,么子事?”
表姐一时没有说话,她用手指轻轻抚弄着来友的头发,把它们慢慢的理顺,这才悠悠杏叹了一口气说:看,都快长得跟我一样高了,是个大人了。来,弟,坐下。
看着来友懵懵懂懂地坐了下来,这才说:弟,要是姐不在了,你会想姐吗?
来友说:“姐,你怎么会不在呢,你要到哪里去啊??”
表姐急忙道:姐不到哪里去,姐就是打个比方。姐是说,不管姐在和不在,你都要好好的照顾自己,你还要好好的念书,只有念好了书,才能出人头地。弟弟呀,你的两个哥哥和姐姐我都没有念书,也都没有出息,我们家就指望你了,我们的姆妈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你。弟弟呀,你都听懂了吗?一定要好好记住啊!
来友不晓得姐姐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话,但他还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。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听懂了?
上山的路还有那条小路,只是小路两边的荆柴和荒草,在春风春雨的滋润下,它们都生桥勃勃地伸展着枝叶,吐露着芬芳,过着它们自己自由自在的日子。走在这条小路上的表姐,恍惚间自己也变成了一棵草,只是这棵草的旁边还有一棵小草,那就是得儿。
四十多天过去了,娘的坟头上已经是冒出来了一棵棵的草儿,青青的,挺挺的。
姆妈,你还好吧?表姐在刘氏的墓前跪了下来,点着了火,表张张地焚天起纸钱。姆妈,在你生前女儿没有尽到孝,那是女儿的罪过,你现在不在了,女儿想法子也要把孝补上,你就等着享福吧!姆妈,女儿真的真的好想你,姆妈呀……
泪,是不自禁地流下来的,哭声,却是爆发式的。表姐的两只手拍打着坟头,人也就趴伏在了那隆起的泥土上。
表姐的举动吓坏了得儿,得儿也哇哇地哭了起来。表姐连忙爬了起来,把得儿搂进了怀里:儿啊,不怕,不怕啊,乖!来,给婆婆磕个头。
得儿听话地跪了下来,规规矩矩地磕头。
儿啊,婆婆好不好?
好!
那你想不想婆婆呀?
想!
那我们去找婆婆好不好?
可、可婆婆在哪里呢?
在这里呀!表姐用手指了指面前的土堆。
里头是不是黑的呀?我怕啊!婆婆困在这里吗?
婆婆是困在这里,可婆婆又变成了鱼了,在水里游呢!
哦!那大大跟我们一路吗?
表姐一愣,这是得儿自肖仁离开后第一次提出这样的问题。她说:你大大不要我们了,我们也不带他一路!
我要是想大大呢?
嗯——到那时候爸爸就会去找你了。好了,我们就先去找婆婆好不好?
好吧!
长江大堤依然如故地沉默,长江的水也依然如故地缓缓流淌着,只是人已非,欢喜的激情灰飞烟灭。
表姐又坐在了那块坐过好多次的石头上,看着一片青青的草地,看着青青草地上的蓝天白云,默默地发着呆。
长江的这一头是一个外面的世界,长江的那一头也是一个外面的世界。我的尸体再也不会漂到庆安城了,除非六月天下黑雪呢!表姐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对身边的得儿说:儿啊,我们就要见到婆婆了,你高不高兴!
高兴!
儿啊,在这个世上,姆妈一是对不起你婆婆,二是对不起你二舅,可最最对不起的还是儿你啊!姆妈要是不在了,哪个来管你哪个来照顾你呵!姆妈是真的舍不得你啊!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活受罪喲!你在姆妈身边,姆妈就能维护你一生一世!儿啊,你想跟姆妈一起走吗?
想!
好,那我们走吧!
一个母亲,一个儿子,一对母子,他们手牵着手,向长江大堤下走去,就像往日里她每次牵着得儿的手回家一样,走得那么从容,那么安详。
世界上有很多的人,由于对一件事情,一个人,或者其他的什么,想不通,看不开,而自己去结束自己的生命。但表姐是把什么都想通了也看开了,或许,她已了无牵挂?
当表姐的一只脚刚刚踏入冰冷的水中,她低下头对得儿说:儿啊,我们是真的要走了,姆妈给你唱个歌好不好?
好!
“一条大河波浪宽……”
半明不暗的长江水啊,依然静静地缓缓流淌着,对于两条生命的消失却波澜不兴,了无痕迹,宛如顽皮的鱼儿贴着水面轻轻滑过,只有那清亮高昂的歌声仿佛还在远远的天边萦绕……
(《表姐》上部完。真心地感谢关注和支持我的朋友们,谢谢!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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