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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出既白。
雾霭渐渐散去,有孤帆渺渺从日边来。
马车在渡口边停下,程将军静立于车驾旁,等待着桃音从里面出来。自打离开帝都之后,这一路上他都在思忖她是怎么逃过守军的盘查的,是那位士官心生敬畏或暗怀鬼胎放过了他们?还是当时车驾里发生了某些变动,障其眼目,所以他才没有任何的发现?程将军百思不得其解,却未敢多问。
车驾有了丝轻微的颤动,一只玉手缓缓掀开了轿帘。
纤衣????,有淡香盈袖。
“桃音姑娘,我就送你到这里了。”
桃音眸光淡淡一转,双脚轻点,盈盈飘落在了渡口上。仰起脸深吸一口气,还是外面的空气清新,沁透心脾。
半晌,桃音慢条斯理地问道:“将军,你是要我坐船去往南域吗?”
“是的,姑娘。”
桃音眉心微微一皱,身子不经意地抖了两下,略带苦恼地说:“可是……我晕船啊。”
“咦?”程将军愕然,抬起头看着桃音的背影,心想原来每个血脉高贵的人都是会有弱点的。
若是在三个月前,以桃音的修灵境界,在九天十域自由翱翔完全不在话下,何况只是凡间的一片海域,她乘风而去两柱香便可飞渡。但是自从怀孕之后,腹中胎儿已经将她的灵力吸噬殆尽,她现在除了脚力和医术高于凡人之外,其他方面都跟人族没有任何的区别了。她降世三千年,聚星五颗,是郅妖界夕醺世家未来的屋皇,经历过八百里云宿的那场大火,经历过两千年前的那场惊天浩劫,经历过无数的风云变幻杀戮争夺,却终究被眼前这片海给难住了。
水域浩淼,如何横渡,可尽显灵者风范?
桃音以手扶额,想想都有些头疼。
孤帆带着圈圈涟漪,白云飞鹤在上,迅速朝着渡口逼近。待停棹于近前,桃音步履踉跄,略带失态地缓缓登上了船。暗想人生总有起起落落,当以平常心视之。
一片来自远方的落叶,泛着馨暖的光,似有无尽温存般落在了桃音的肩头。
她恍惚听到有声音从叶脉里传了出来:
“绘梨,带上你的微笑,我来陪你走向,回家的路。”
睽违已久的声音,震荡此间心海,掀起无垠的奇妙微澜。
连天蔽日。
她愣怔在璀璨的天光里,赤裸双脚,清泪盈睫。
风吹浪涌,云帆左右摇晃,桃音扶着栏杆勉勉强强走进了舱内。她尽力靠着长椅,不敢看向外面,云帆刚刚开出不远,她终于难以忍受住,便弯腰干呕了起来。
船家入内询问,桃音面色惨白,只是寡淡地笑了笑,缄默不语。他便在整理好床榻并给桃音添了一盏茶之后,继续到甲板上操作帆具去了。
喝过茶水后,桃音便拉上帘帐,脱尽全部衣裳,移身坐在了床榻上。
转眼间,床榻上的娇态美人,化归成了一棵开花的梨树。
梨树种在陶盆里,有两尺来高,枝干微微下垂,似是被繁花压得疲累不堪。
桃音在吸收另外一个世界的地阴灵气,以修持自己的灵力,虽然吸收界外灵气对此时的她来说变得异常艰难。星海中由她的万千灵影汇聚出的五颗星辰,其星辉也日渐地暗淡了下去,似乎有陨落的趋势。
待到海上生明月,清辉洒落波光粼粼,桃音才结束一天的修炼,重新穿上紫衣,带着圣洁的微笑抚摸着安静下来的肚子,胎儿早已停止骚动,陷入了迷离万象的梦境里。
星辰主宰着诸天的夜晚,而她似有预料,腹中的胎儿将会主宰着所有的星辰。
当月光浮漾在舱内如同幻境,船家将晚膳端至跟前,候于纱帘外,便低低地问道:“姑娘,您此去南域,所为何事?”
桃音丹唇轻启,讳莫如深地道:“我得替我的女儿找个父亲,有爱心的父亲。”
船家静立惘然,难解语中意味。
翌日,船家将晚膳端至跟前,隔着纱帘又问道:“请问姑娘,你想找个什么样子的夫婿呢?”
桃音漫不经心地道:“能配得上我就行。”
船家哑然失语,垂首引退,料想这世间鲜有人能配得上她。
云帆漂洋过海耗时半个月终于抵达南域。这段难熬的时光让桃音终日恹恹,始终提不起精神来。因此大部分时间她都会在床榻上脱衣修炼,唯有入夜浮星时,她才会到甲板上稍作活动,仰望诸天星海。
云帆进入南域后,沿曲临江而下,往南,过两千里,进墨沧河,折向西行千里,便可泊舟于风凌渡口。
此时距桃音离开帝都,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九天。她感觉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。
肚子微微隆高了一点,衣带渐宽终不悔。
风陵渡口,有个少年坐姿慵懒,正在香橼树下静静地垂钓。他的技术不好,竹罾里没有半条鱼影。
他好像并不在乎有没有收获,连鱼漂窜动了数下,他也懒得去搭理。
“请问,这里是星族人聚居的天泽镇吗?”
一道空灵而清透的声音回荡在了整个风凌渡口。
少年悠然抬起头,眸光朦朦中看见一袭紫衣娉婷站在了渡口上,离自己只有五六米的距离。女子的样貌绝美无双,面色虽然苍白发丝略显凌乱,也难掩精致脱俗的五官,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冽的高贵气质,让人痴醉,又不敢逼视。
桃音拂了拂云袖,暗香扑鼻惊醒了俊朗少年。他便投袂而起,伸手揉了揉眼睛,脸上带着羞赧的笑容,说:“姑娘,这里就是天泽镇。”
云淡风轻,落木零星坠;天光璀璨,映着人如玉。
“我游方至此,想找个地方歇歇脚,早听说天泽镇上有棵巨大的香橼树,荫蔽十里,立世五千年,今天正好过来瞧上一瞧。”
抬头仰望,头顶上是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橼,就算在数十里开外也能清晰地看到它优雅高傲的轮廓。
少年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,将钓竿收起,打算带这位女子进镇里找个地方歇息。桃音看到鱼钩几近于直的,便漠漠地问道:“你的鱼钩都是直的,这样能钓到鱼吗?”
少年摇了摇头,笑容明净无邪地道:“我不是要钓鱼,我钓的是自己的心境。只要我的心能够宽广似海,则鱼无处不在,无不为我所有。那么钩子是弯是直,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。”
桃音眼前一亮,静静地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裴化郎。”
“裴化郎?你是苍山月的儿子?”桃音心中暗喜,原来苍山月让她来天泽镇寻找的人,就是眼前这个温暖的少年,她便润了润嗓子,语气尽量镇静地问道,“你愿意娶我我妻吗?”
“啥?……”裴化郎直直地坐起身子,手里的东西纷纷落了地。
桃音嫣然而笑,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说,你愿意娶我为妻吗?”
裴化郎睁大眼睛,讶然道:“姑娘,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?”
“我是认真的。”桃音说,“你的父亲苍山月把我许配给你的,他曾经救过我的命。”
原来如此。
初次见面,即有绝代佳人要下嫁给他为妻,裴化郎以为是在做黄粱美梦,便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,痛感来袭,他终于知道自己白捡了个媳妇,马上就要结婚?喜了。
“我的亲爹啊,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。”
天上掉下个漂亮媳妇,裴化郎喜上眉梢,便带着桃音直接回了裴府。
他并不知道此时的桃音已经身怀六甲。
结婚那天,桃音穿着凤冠霞帔从轿中出来,凤眼樱唇,美艳动人,全身散发着淡雅的梨花香气。来此观礼的乡亲们第一次品尝到了世间最美味的酒,恋人醉。觥筹交错,彻夜未息,那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空前盛宴。
那一年,天泽镇里时常可见各种飞禽走兽,奇花异果。天泽镇向来物资稀缺,从那时候开始,人们总算不用费心费力冒着危险深入洪荒去狩猎了。
那一年,香橼树上第一次开出了白色的花瓣,香气覆盖长空。
叹为观止。
人们时常聚在祭星台上,吃着烤肉喝着美酒,并观赏着香橼树落蕊飘飘的盛景,显得其乐融融,悠然自得。他们都说,桃音是他们的福音。
后来,移星皇帝因对当年的惊鸿一瞥念念不忘,便命宫伶乐匠作唱曲一首,歌声缠绵悱恻,如泣如诉,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州大地:
“匆匆纨扇摇动眉目的微澜,
流光漫碧低吻着舞动的云裳,
你兀立三千尘世的风华,
雪落红唇念你温存,
我拨动心弦只为将你遇见。
纤纤十指濯动清天浮残月,
眼底归程似是夜半珠泪无痕,
你回望古往今来的忧伤,
我想化成晚风轻拂,
万里行舟载你欢笑比天长。
怨时光带去芳踪一缕空对山河,
可怜梦魂无着只管低嗅恋人醉。
世间慕名者千万相忆,
我是情深者不语。
谁来与你静绽繁花互为三春暖,
谁来与我梦枕星河共续千世缘。
一树心花不是为我而开,
我却是为你而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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