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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车夫很是有些年纪了,可他手脚灵活耳聪目明,架起小马车来游刃有余,虽然是山路,却颠簸得很有节奏,没有丝毫不稳当的地方。
小车夫有一双圆圆的招风耳,浓黑的眉毛紧紧皱着。他显然是第一次驾大马车,一路紧绷着脸颊的几颗小麻子如临大敌,僵硬地握着缰绳,生怕出错。
不知道是不是马儿还看不上年纪轻轻的小车夫,一样的路,大马车却比走在前面小马车还要颠簸。两辆马车咕噜咕噜驶过山路,离前面的城镇越来越近。远远的可以看见,被青山环绕的城里开满了白色的泡桐花。
舒娴蜷缩在马车角落,不断地扭动脖子,细嫩白皙的颈脖被粗糙的麻布衣领磨出了红痕,她一声不吭,微合的双眸里只有静默。嘴角有些干裂,舒娴舔了舔,旁边的一个人掏出水囊递给她,舒娴感激地一笑,却摇摇头拒绝了。
那人高鼻梁深眼眶,棕色的头发自然卷曲,蓝色的眼眸显示着并不是中原人的身份,然而在这一辆马车里,黑发黑眸的舒娴才是一个异类。除了她以外,其余几个人无论男女,长得多少都有些异于常人。
舒娴从前在祖父的书房里看过传奇,西游的云方大师就在他的书里写到过这些长相奇特的外邦人。去年和母亲去歧墨夫人府上看折子戏,好像就有几个这样蓝眼睛高鼻梁的外邦人扮演妖魔。
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他们,舒娴觉得好像也没有特别奇怪,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,不过发色眼眸更多彩了些。甚至作为奴隶的他们,肤色比京城里追求白净的贵人们还要白些,接近羊乳的颜色。
可再白有什么用呢,身为奴隶,更是作为赔贡,生死卑如草芥。不过,我的命运怕是要比这些奴隶还要悲惨吧,舒娴心里一凉,想起昨天听到的谈话。
“菱州吗。”舒娴往外看,马车虽然结实却很是粗陋,缝隙足有半指宽,漏风是自然的,但是已经过了清明的南方已无寒意,湿润的微风里满是醉人的花香。
透过马车的缝隙,舒娴第一次看到了小桥流水、花柳成荫的南方。
两辆马车组成的小车队在庆丽楼的旁门停下,马匹打了一个喷嚏,似乎是被脂粉味呛到了。
赶马的老车夫停下车,倚靠着车辕抽旱烟,浑不理会好奇张望的小车夫。
“要死呢,瞎张望个什么劲儿,还不快把货卸下来。”胡牙婆从前面的马车里下来,看见张望的小车夫,精明的眼睛一瞪,一手拧住了小车夫的招风朵。
“娘、娘,疼疼疼……”小车夫收回视线赶紧告饶,好不容易挣脱胡牙婆的手,赶紧打开车门往里面喊道:“快出来吧,到了。”说着牵起了麻绳往外拉,车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跳下来,他们双手都被绑在同一根绳子上,跟着小车夫走到了胡牙婆面前。
胡牙婆已是知天命的年纪,面貌上看起来却不到四十的样子,腰杆笔直,身形瘦长,唯一张方脸堆着许多肉,笑起来很有些富态喜庆,加上她嗓门亮又会说话,大户人家都喜欢从她这里买牙口。
一直保养得宜的胡牙婆今日脸上却有些憔悴,用帕子擦了擦眼角,又揉了下酸疼的肩膀,心里很有些感慨年纪真是大了。
从前纵贯九个州郡贩牙口,从苍麓野东南的海天角一路北上直到裕兴山脉的风刀城,跟着老头子一起翻山过海也没觉得有多累,如今不过从澧江码头接个货回来就腰酸背痛,真是老了啊。
心里感慨着,手上却没闲着,胡牙婆拢了拢发髻,拍了拍衣摆,向老车夫挥了挥手绢示意他不用跟着,回头对小车夫说道:“你学着些,以后我和你爹跑不动牙口了就得你自己紧着皮子干了。”招呼小车夫领着人跟上,胡牙婆抬手拍了拍门。
“谁呀——”看门的小厮揉着眼睛打开半边门,一看是熟人,马上记起来丽娘嘱咐过这两天胡牙婆要领着货来,于是拍拍自己的脸清醒一些,打开门把他们迎了进来。
或许是因为夜里太过放纵,白天的庆丽楼大部分时候都是沉睡的,不仅是前院的姑娘们,连后院的厨子杂役也都是吃过午饭才上工。所以虽然已经离午时不远了,但是整座庆丽楼里没什么人,安静得连外头西四街叫卖炊饼的声音都能清楚听见。
领路的小厮也是强打着精神,谁让最近杂役缺人手呢,本来两班倒就已经很忙了,现在他一个人要当两个来用,自然是哈欠连天。
“丽娘,胡牙婆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跪坐在酸枝小几前用膳的女子点了点头,放下手上的筷子,慵懒地转过身来。
丽娘也是刚起身,俏丽的凤眼还带着一丝朦胧,珍珠耳铛流出莹润的光,笑道:“胡姐姐来了,我可是赶早儿起来等你的呢。”丽娘年轻的时候也是一等一的花魁,柔媚的眼波流转,风流天成,看的小车夫一愣,耳朵一红赶紧低下了头。
丽娘拿帕子擦了擦嘴角,笑着朝小车夫招手,说道:“你小子就别在这儿添乱了,还没吃饭吧。带这孩子到后院吃饭去。”后一句话是对小厮说的。丽娘身边的丫鬟上来给胡牙婆看茶。
胡牙婆一揖谢过,摆手道:“老身多谢丽娘了,可这孩子也不小了,再不跟着我多学学,以后我们老两口去了他怕是讨不到一口饭吃。”
“可怜天下父母心。”丽娘叹口气,也不再客气,挥手让小厮退下,指着旁边的脚凳让小车夫坐了,自己提了裙子从榻上下来。
胡牙婆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子来,递给丽娘,口齿清晰地说道:“一共四个黎头,按各家的要求,都是挑的好的。一路上好吃好喝待着,精气神都饱满极了。来之前已经调教过了,不逃不闹,规矩大多都通晓了,会说中原话,完全可以直接用。老身和当家的一起去码头接过来的,保准没经过二手。交接的木瞎子也是京里的老人了,这次从贵人府上分到的几个黎头,都是紧着楼子里先挑。南方十二州,这些是最早到的一批了,可精贵着呢。”
丽娘接过册子,随手翻来边走边看,听了胡牙婆的话她弯出个笑来,说道:“胡姐姐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,但南方十二州省油的灯可不多,那些郡都的贵人们怕是冬天里就已经尝到腥了。等到开春才拿到货的也就是咱们这远地方的贵人们了。最早是没错,精贵可就算不上了。毕竟之前沃野之战和雷塞会盟也进贡了不少西藩奴隶。”丽娘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。
这四个黎国奴隶是城里的贵人们托庆丽楼从北边贩来的,今晚就会有各家的人来接走。丽娘只略微确认了四人五官齐整四肢健全,就不再着眼,反倒在最后面的舒娴面前站住了脚。
“话是这么说没错,”胡牙婆自然知道寻常说辞糊弄不了丽娘,笑道:“可这西藩人到底是稀罕货,咱们菱州虽说挨着西边,自由的西藩人却也不多见,更何况是供人赏玩的奴隶了。单是有黎头的消息放出去,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来看看呢,还愁没有生意做?”
胡牙婆暧昧一笑,话音一转:“当然,庆丽楼的名号响当当,宾客盈门自是不用操心生意的,可盼望更上一层楼的又岂止一家呢。”
丽娘当然明白她的意思,却没打算改变主意,伸出纤细的食指抬起了舒娴的下巴,凤眼微眯,满意地点点头。
冷不防看见了她颈间被粗糙麻衣磨出的红痕,丽娘素手下滑抚上舒娴的脖子,状似轻柔地抚摸,黛眉一蹙,眼里顿时漫上了水雾,怜惜道:“姑娘家家怎可如此委屈了,看得奴家好生心疼啊。”婉转如黄鹂的嗓音带颤,仿佛心肝都碎了似的。
丽娘的十指不沾阳春水,自是嫩如青葱,可是精心修剪的指甲却不是好相与的,舒娴只感觉伤处一阵刺痛,像是被刀子刮过,她咬牙强忍着不动声色。
舒娴的面不改色让丽娘柳眉一挑,眼里多了分笑意,松手招来贴身丫鬟,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,吩咐道:“沫儿,快带她下去换件细棉的衣裳,好生安顿。”
小车夫看见胡牙婆点了头,赶紧上前把舒娴的麻绳解开,舒娴朝他感激地微微一笑,那双静默如秋泓的眼睛一弯,揉出轻微的一点波澜荡进小车夫的心里,掀起来滔天巨浪,小车夫收麻绳的手顿时呆住了。
胡牙婆看着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子,想拧他的耳朵一时又不好走过去,狠狠叹了一口气,都怪他爹!除了教教驾车就只管抽烟,说什么不急,瞧他儿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儿。
丽娘倒是呵呵笑了起来,飞扬的眉眼哪里还有一点泪花,拍手笑道:“看吧,我就知道她是天生的勾魂命格。不枉费我拜托胡姐姐一起送来。还没调教过就能迷住人,将来不得了,我可是要多谢胡姐姐呢。”
“你我生意做了这么些年,客气什么,不过是北边的小货,顺道捎来罢了,不妨事。”
确认过册子妥当没问题,丽娘坐回她的美人榻,说道:“胡姐姐你也知道,这几个黎头都是城里贵人们要的,你我都只是帮着打点,卖个乖。他们在我这楼子里歇个脚,很快就会被送走。”
“贵人们的事情自然是要打点妥帖的。一路南来,这四个黎头也占不了多大地方,我这里,可还有些位置呢。”胡牙婆今天就指望说出这句话。
“胡姐姐本事当真是好,”丽娘也不意外,一趟南来自然不可能尽做些明面上的账目,可她对这桩买卖没兴趣,说道:“丽娘这里最近缺的是手脚勤快的杂役,会吹拉弹唱的乐师。新练的小姑娘们也都还没出师,刚才又多了一个,实在是接不了西藩货。胡姐姐你若是有什么好做仆役的货,可要告诉丽娘呢。”
“丽娘你神通广大,最是会拿主意,难怪把这庆丽楼上上下下打点的如此妥帖风光。”胡牙婆知道生意没法再进一步,脸色却没什么变化,甚至神色更松和了一些,和丽娘聊起了闲话。
小车夫坐在角落里的脚凳上,肚子早饿的咕咕叫,却坐的很安分,也不敢到处乱瞧。年轻懵懂的脑海里想着方才那一汪秋鸿,久久不能回神。
不知过了多久,“还发愣呢。”耳朵一疼,小车夫护着耳朵来不及告饶,怀里被递来一个怪沉的小箱子,他下意识地抱紧。胡牙婆松了手向丽娘告辞,带着儿子往外面走。
丽娘看着小车夫滑稽的样子,觉得有趣,捧着茶碗喊道:“可抱稳点,要是摔下来你娘可要撕了你的耳朵。呵呵……”
小车夫跟着他娘沿着回廊往后院的偏门走,怀里抱着箱子忍不住问道:“娘,这里边什么啊这么沉,还不能摔着。”
胡牙婆难得心情很好,随意道:“这东西摔不坏,可你要是不能把金子都一厘不差的捡回来,我真的会把你的耳朵给拧下来。”
全是……金子啊,小车夫吞了下口水,觉得怀里的箱子更沉了,好奇问道:“那些黎国奴隶的命真的这么值钱吗?”
“西藩奴隶都值钱,比你小子可值钱多了,”胡牙婆跟带路的三安道了谢,领着儿子走出了庆丽楼,回头对他说道:“但值钱的不是他们的命,他们的命,一文不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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