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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易小说 > 女钳工[六零] > 10 她是大江儿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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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仔细一算。

    她们红旗家属院考上的女孩,真不少。

    “光是我们四个,加上阿曼,虎妞……这就比前几年多了吧?”晚晚看着桌上堆的小礼物,比着手指头在数。

    林巧枝觉得不止:“这几天咱们去看录取通告,听到别家也有好消息。”

    宁珍珠兴奋弹起:“我去打听打听!”

    她一溜烟就跑了出去。

    宁家在一楼,没有占地方的公共走廊,宽敞许多,门口就是平地,有不少老人坐在阴凉处乘凉,扇着蒲扇闲聊。

    宁妈妈与人为善,和邻居关系很好,宁珍珠也受老人们喜爱。

    出去打听一圈,很快就跑了回来。

    她高兴得麻花辫都一荡一荡的,数着:“吴奶奶说,还有三车间李家的二闺女,食堂后勤王家的娟花,机修一组石家的……”

    她们一数,最后再一算。

    目前为止,她们红旗农械厂考上中专和高中的女生,比男生还多一成,到了6:4的比例!

    林巧枝兴奋地大手一挥:“走,宣扬去!”

    “走!”

    一拍即合。

    说干就干。

    林巧枝她们当即把门一关,风风火火的跑出去,见人就说,见人就宣扬。

    天热都挡不住她们的热情。

    年轻的女孩子,朝气蓬勃,热烈得就像是江城夏天盛开的向日葵花。

    而被逮住的红旗家属院人家:“……”

    录取的好消息听了当然高兴,要笑,但被逮着几乎贴脸暗示,你就是偏见,笑容多少有点尴尬。

    林巧枝她们不尴尬,她们高兴着呢!

    当初争辩得最凶的人,不少在上工,并不在家属区。

    家属院转了一圈,林巧枝仍不满足,大胆地提议:“不如我们去厂办广播室?向全厂广播这个好消息?”

    阿水竖起大拇哥:“这想法好。”她嘿嘿笑了两下,“今年家属院考上中专和高中的可比往年多多了,这么好的消息,当然要通报全厂!”

    到了厂办广播室。

    人家一看她们,眼神都警惕了。

    广播站主任还专门点了个人挡在门口,免得有人直接弯腰钻进去了。

    仗着人小,曾从胳膊肘下钻进广播站的小巧枝,显然给广播站留下了深刻的记忆。

    林巧枝摸摸鼻子,好吧!

    她不气馁,而是坚持道:“那我们向广播站建议,中午广播这条振奋人心的好消息,以激发厂职工下午的工作热情!”

    “真这么简单?”广播站主任眼神怀疑。

    “当然啊!”

    她们几个都不需要眼神交流,默契地打起配合。

    都是一脸的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“现在录取还没结束,我们今年的录取人数已经超过前两年很多了,这难道不算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吗?”宁珍珠一脸诧异。

    阿水笑着说:“我们刚刚一路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,大伙儿都高兴呢。”她眼睛都不眨一下。

    广播站一想,也是。

    没什么毛病。

    等到中午,在车间的、食堂的、办公室的、家属楼的全体职工们,都听到厂办广播站的广播:

    “各位厂职工中午好,现在为大家广播一条好消息,在前不久结束的中考中,我厂子弟发扬奋斗精神……”

    这条广播先夸厂里,再夸子弟,再一个个报名字和学校,每报到一个名字,那孩子家长都会得到周围职工的一阵起哄、被羡慕的目光包围,当真是神仙滋味!

    鸡血一下打得足足的。

    广播站觉得完全没有问题,多棒的稿件啊。

    却没想到家属院那边的消息,在全厂兴奋的讨论中,长了翅膀一样蔓延。

    不听不知道,广播一听,名字一对,里头女孩真的占六成了!

    怎么会有六成这么多?

    听到满厂激烈的议论和争辩,广播站主任:“……”下次,下次一定离林巧枝她们远些!

    “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林巧枝她们笑得差点跌到桌下去了。

    好像有什么压在心里的东西,都随着笑声都扬洒了出去。

    林巧枝笑过后,托着腮,手里揉着阿曼藏的纸条。

    不由想到晚晚曾经写过的两篇作文《我在党的教育下成长》《我在劳动中受到了锻炼》

    她说:“晚晚,你作文好,之前还有两篇考试的作文被老师选中,推荐去了人民长江报,还刊登了一篇!你要不要试试看,写一篇有关这个主题的作文?”

    小时候不懂,为什么那么多女孩子“后劲不足”

    等上过初中,才慢慢知道为什么。

    初中更难些,作业也不是小学那一点点。

    比如阿曼。

    “阿曼,帮妈拧个衣服。”

    “阿曼,妈得赶紧去粮油店抢新到的白面,你给弟弟喂一下奶,就用那代乳粉冲。”

    “阿曼,拿针线把这三件补一下,这裆、这腋下都破了,碎布头在筐里省着点用。”

    回到家,弟弟妹妹挂在身上,写个作业不停有事找。

    等成绩一下降,大伙就感慨,“女孩后劲不足。”

    阿水说着就气不过,手砰砰拍了两下桌子:“写!晚晚你把这些都写出来,你笔头好,指不定还能登上江城晚报。”

    晚晚是她们中唯一性格内敛些的女孩。

    她被夸得嘴角上扬,手托着腮,却嘴硬道:“哪有你说的那么好,还江城晚报呢,那可是江城最大的报纸。”

    嘴上这么说。

    她却很快动笔了。

    写得很用心,她也想让更多人看到。

    阿水从书立抽出她们四个淘来的旧书,龇牙乐:“可不能泄气了,照巧枝说的,咱们提前预习,到了中专和高中,还当前头优秀的那批!”

    到时候往好单位分配!

    她们每天都跑到宁珍珠家,可不是为了聊天唠嗑,要唠嗑去江边吹江风唠不好吗?还凉快呢!

    要是有机会,她们说不定还能跟巧枝一样,找到机会提前毕业。

    阿水翻开书,还搁哪儿美呢:“到时候我们都有薪水了,一起去国营饭店下馆子,尝尝要一块一毛八一份的东坡肘子到底是什么味儿!”

    多美。

    “贵死了,不如五毛三的酱肉合算。”晚晚也边翻书边流口水。

    林巧枝豪迈道:“都买!”等她们赚钱了,手头有粮票肉票了,都买来吃。

    梦里,她们也在这个夏天,许下过同样的愿望,憧憬过未来。

    可最后什么也没实现。

    她们入学后一年多,江城就闹起了停课,很多学校都不正常教课了,大伙学农,学语录,写思想报告,正常的教学秩序被完全扰乱。

    在下乡潮来临时,严格意义上,她们都不算是正常毕业的,缺了一年多的课。

    风声又紧,单位都不敢招她们这一批。

    政策要知识青年下乡劳动,单位哪里敢大大方方招人?名额一下缩减了很多。

    中专的毕业分配,也被以“这批学生专业技能不达标”等理由搪塞、推诿,谁也不敢顶风做出头鸟。

    阿水交换到的那个工作机会,也是最普通的纺织厂一线车间的操作工。

    只能熬工龄涨工资。

    可在那一年年的漫长冬日,她依旧每年收到阿水的包裹,信里说,“说好的,工作挣钱了,我们一起吃好吃的。”

    林巧枝眨了眨眼,目光坚定。

    这次不会了。

    只要她成功毕业提前入厂,就有把握让一切迎刃而解。

    夏日炎炎,女孩们聚在一起学习,书页翻动的声音,伴随着阵阵蝉鸣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日子一天天变热。

    林家的气氛,也一日日燥起来。

    明明前些天还是欢声笑语的。

    周树等人家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,家长都带着孩子上门来坐坐,表示感谢。

    林父多有面儿啊!

    他还在学开车!

    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春风得意过。

    江红梅也每天高高兴兴的,连买菜都大方了一些。

    但是,却始终没有等到林家栋的录取通知书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没有呢?”

    床上扑满了报纸,林父和江红梅坐在床边,翻来翻去,面色急躁。

    翻遍了所有报纸,都没有!

    林巧枝也觉得出乎意料。

    按照梦里成绩和她的记忆来看,林家栋就算没了和她一起复习压中的几道题,也不至于考不上。

    不过她懒得探究为什么,林家栋的事她也不想管。

    与其花时间在这上面,不如多学几页课本。

    这天早上,她被一团乱麻的江红梅拉住。

    江红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,紧紧抓住女儿手腕:“巧枝,你脑子聪明,给妈出出主意。”

    林巧枝看着她,那双眼睛似是紧张,又带着期盼。

    她读出的不是“给妈出出主意”而是“你帮帮你弟,拉他一把。”

    她静默地望着江红梅的表情:“妈,我给你出个主意。”

    “好!好!你说!”江红梅急切道。

    “你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,我看你扫盲班最近用心少了。”她提醒着,错过这个,才真的会后悔一辈子,“至于林家栋,无非是就用初中学历去找工作,或者复读一年再考。”

    还有什么值得烦恼的?

    她们家难道还有关系,给林家栋安排一份工作吗?

    江红梅愣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妈,你别听她的!”在旁边偷听的林家栋跑过来,把江红梅拉到他那边,用力瞪林巧枝,气愤道,“你就是见不得我好,初中学历能找到什么好单位好工作?你不帮就算了,还不让妈给我打算,没见过你这样当姐姐的!”

    江红梅恍惚顺着点头,拉着她的手说:“巧枝,家栋也是因为你才没考上的,反正你这每天也弄得叮铃哐啷响,顺便教教你弟钳工活,明年……”

    “等等。”林巧枝抓住重点,“什么叫他因为我没考上?我可连他一根毫毛都没碰过。”

    她转头盯着林家栋:“你说的?你跟爸妈这么说的?”

    林家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也不回答。

    林巧枝却没漏掉他眼睛里没藏住的埋怨。

    她忽然想起来中考前,最后那段时间家里的僵硬。

    难怪成绩滑掉,原来根本没有好好复习,只惦记着扒拉着她进厂校,怕是还盯着那些找她突击的,心里不平衡她教外人不教他。

    “幸好没教你。”

    没教都能怨到她头上,林巧枝尤自庆幸,眼神讥讽,“要是真教了你,却没考过,又影响了你的中考成绩,这黑锅还真要扣我头上了。”

    ——都是因为她才没考上。

    真好笑。

    她拿着锉刀和标尺就往外走。

    走到她常用的一片阴凉地儿。

    角落里堆着几块车间淘汰下来的废料。

    她拿起锉刀,聚精会神的一下下锉削。

    如果有人看,一定会惊讶她进步得非常快——那是昨晚整整一夜在梦里练习的成果,正不断通过练习,融入她的身体。

    汗水浸湿了她的衣服。

    叮铃哐啷的声音也充斥这个夏天。

    终于,在暑假的尾巴,林巧枝试着去拆一台车床。

    梦里。

    她蹲在一台车床边。

    说来好笑,人家假人师傅刚刚修理完这台车床的小问题,正在组装回去。

    她把人挤开。

    拿着假人师傅的工具,上手就拆。

    拆了,假人师傅又组装。

    可即使看过一些资料和技巧,拆卸车床也并不如想象中简单。

    林巧枝白天也学,晚上也练。

    每天脑子里都琢磨着精进技术,拆卸掉这台车床。

    都有点魔怔了。

    “巧枝,今年渡江你要去吗?”宁珍珠问。

    “那根传动轴应该是为了安全考虑,固定得太紧了。”

    宁珍珠:?

    宁珍珠她们几个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这说啥呢?

    晚晚伸手在林巧枝眼前晃了晃:“巧枝?”

    别不是学傻了吧!

    林巧枝也觉得自己状态不太对,绷得太紧了,有些事压着她,急迫得喘不过气来,顺着珍珠她们期待的目光,答应了一起去渡江。

    江城渡江那天,她换了一身旧衣服,搓了稻草,衣裤都扎紧。

    才走到江堤上,就能看到江边密密麻麻全是人。

    前面就是波光粼粼的大江。

    组委会高高悬挂起【万里长江横渡】的红色横幅。

    这是江城一年一度的“横渡长江”壮丽场面。

    不仅有个人参加。

    还有许多单位组队参加,想要一举搏得头筹,为单位争光。

    江边已经有一支支搏击风浪的方队,大面大面的红色旗帜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,前面醒目的有“红旗方队”“解放军护卫队”“一枝花”……

    组委会站在三张木桌子垒起来的临时高台上,拿着大喇叭,正激情澎湃:

    “各位同志们,今天我们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‘万里长江横渡’的渡江活动,我们江城江面宽广,水域开阔,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曾多次到我们江城横渡长江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鼓掌,老人们激动得挺起胸膛。

    “……活动开始前,让我们一起朗诵毛主席在我们江城做的诗《水调歌头·游泳》!”组委会的工作人员激情澎湃,几乎在吼,声调昂扬地起头,“才饮长沙水,又食武昌鱼!”

    而后,两只手高高向上猛地一抬。

    热情澎湃的江城人民,哪里能按捺住内心躁动,上万人在呼啸的江风中齐声高唱:

    “才饮长沙水,又食武昌鱼。万里长江横渡,极目楚天舒。不管风吹浪打,胜似闲庭信步……”

    生在长江边,住在东湖畔,在一百多个湖泊边讨生活的江城人,就没有旱鸭子。

    林巧枝按捺住沸腾的情绪,活动热了身体,在各个方队激昂的加油口号声里,一个猛子扎进江水中。

    她身体一摆,像鱼儿一样游开。

    清凉的江水冲刷身体,夏日闷热和燥意都被甩在身后。

    一朵朵白浪高高飞溅。

    体力和勇气都在不断被消耗,又不断在豪迈的号声、滔滔的江水中源源不断地滋生。

    “哗~”

    林巧枝猛地从江面浮出来,扶着岸边的石头,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,感受江河赋予人的无限生机。

    一抹脸上的水。

    痛快极了!

    横渡过长江,被大江大河的开阔气势冲刷身体,滋养灵魂。

    林巧枝好像被冲开了关窍。

    她拿出大江儿女的气势,即使拆坏了大不了重头再来!

    她终于在开学前,成功独立拆解一台车床!

    九月,江城依旧余热未散。

    林巧枝对未来满怀期待地,走进了厂技术学校的教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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