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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易小说 > 替嫁妻子走后,剑尊道心破碎了 > 8 入内门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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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八章

    柳观春有点神志不清。

    她浸在灵域的风雪中,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。

    那时,柳观春陷进迷魂梦阵。

    她被寒冷的霜雪冻得瑟瑟发抖,只能在漫天飞雪里四处寻找江暮雪的身影。

    很快,她找到了他。

    端坐在雪丘最上方的剑君。

    白衣飘曳,伏雪剑光芒大盛,他仿佛木胎泥塑的一尊神像,屹立在此地千年万年,久久不动。

    柳观春瑟缩在江暮雪身旁,因他的体温虽冷,却有柔和的灵气流转,能够护住柳观春不被寒气侵体。

    这个迷魂梦阵随江暮雪的心意变幻。

    有时候,雪地会不复存在,反而成了一片血流漂杵的城池宴台。

    而江暮雪身材矮小,脸蛋稚气,他站在其中。

    四周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,他们都是江暮雪这个人皇之子的奴仆,但他们对江暮雪忠心耿耿,却最终只能任由皇贵妃开膛破肚,博她一笑。

    年仅七岁的江暮雪被绑在炭火烧红的铜柱上,他垂下眼睫,没有反抗。

    围观的群臣一心要看这位生来不凡的皇子是如何挣脱炮烙,也无人为他求情。

    高座上,生着九条毛茸茸长尾的皇贵妃娇笑一声,她拥着老迈的帝王喝酒,吩咐奴隶们动手行刑。

    江暮雪的肩背都被火柱灼出黑烟,但他依旧抿唇不语,无惊无惧。

    这样生性淡漠,真是天道钟情的好根骨。

    皇贵妃没有被取悦,反倒害怕江暮雪日后入道仙宗,修为暴涨,会来取她的性命。

    她咬碎一口尖牙,吩咐奴隶焚火烧人。

    后来,江暮雪是如何逃出生天,又如何被唐玄风捡回宗门,这些事柳观春一概不知。

    她知道的是,江暮雪的从前,好像也并非一帆风顺。

    许是见过江暮雪入宗前的惨状,柳观春也有过那种无助的时刻,她很能感同身受,因此即便她顶着唐婉的脸,待江暮雪时,也掺杂了几分真情。

    柳观春受江暮雪照顾,每日她睡醒,脚边必有备好的干粮、灌满水的羊皮水囊。

    柳观春投桃报李,也会帮沉睡的江暮雪打理仪容。

    她毕恭毕敬地对前辈行礼,然后拆下江暮雪的发冠,取出随身带着的桃木梳子,为他一点一点梳头发。

    师兄的头发柔软、细长,通头发不需要多用力,就能把每一根发丝都梳得乌润笔直。

    柳观春极有耐心地照顾了江暮雪半年。

    半年后的一日,江暮雪睁开了眼睛。那一双凤眼的睫毛很长,抖动时,如蝴蝶振翅。

    他的神色幽冷,凝望柳观春时,迟迟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柳观春不知迷魂梦阵里的修士会是什么样的,她疑心江暮雪掉了心魄,兴许连记忆都失去一些。

    她来梦阵中,不就是为了唤醒江暮雪,引导他走出梦阵吗?

    柳观春想到唐掌门要为江暮雪和唐婉二人订婚的事。

    她说:“师兄,我是你的未婚妻唐婉。”

    江暮雪颔首,没有多说什么。

    柳观春以为江暮雪生性冷淡,她拿捏不准他的脾气,又希望江暮雪能更加信赖她。

    思来想去,她主动握住江暮雪的手。

    她感受到江暮雪的臂骨僵硬,凤眸中略带惊讶。

    柳观春摸了摸鼻尖,她笑道:“既是未婚夫妻,那我们便是世上最亲近之人。牵着师兄走,我会安心许多。”

    江暮雪沉默无言,他想了很久,还是纵容了柳观春的任性妄为。

    柳观春知道,这是江暮雪作为阵眼幻化出的梦境,随他的心意而动,他有能力更变幻境里的一切。

    于是,柳观春故意装作惊讶地说:“师兄,我们的家在哪里?”

    江暮雪思考一会儿,望向远处。

    很快,高原雪域的风雪停止,草木茂盛的山丘,出现一栋狭小的草庐。

    柳观春牵着江暮雪走近那一座小屋,一时无言。

    她怎么都没想到,江暮雪原来也只会盖这种简陋的小屋,简直和她在妖域里住的那一间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就连睡榻都是鲸骨制成的!

    柳观春盯着那一张只够一个人睡的小床,犹豫许久,还是忍不住说:“这张床,好似只够一个人睡?”

    柳观春本能觉得,床榻这样的风水宝地自然要让给大师兄的。可她还没筑基,才刚刚引气入体,她畏寒怕饿,也实在不想睡在地上。要是江暮雪能再变出一张床就好了。

    可江暮雪只是看了她一眼,凝神细思,转眼间,屋里的小榻变宽,成了能睡下两人的床。

    柳观春盯着那张任她竖躺横躺都能施展拳脚的床榻,心中领会了江暮雪的意思。

    他是要与她同床共枕。

    柳观春迟迟不说话,江暮雪冷眼睇来:“不妥?”

    柳观春想着,唐婉好歹是江暮雪的未婚妻子,兴许修士行事奔放,他们在内门之中,早就同床共枕,共处一室了。

    她要扮演好唐婉,若是这时拒绝,岂不是露出马脚?

    柳观春做好心理准备才来的这个幻境,又怎能半途而废。

    她摇摇头:“没有,这样很好。我、我亦想和师兄一块儿睡觉。”

    说完,柳观春的耳朵滚沸,脸上也有点烧。

    屋子有了,柳观春又看一眼被厚雪覆盖的山色,她故意感叹一句:“冬天不好抓小兔、山鸡,恐怕连一口好吃的荤肉都没了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屋外的雪絮,转瞬间消融,山林万物复苏,郁郁葱葱,又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春景。

    柳观春心中欢喜,不免感慨,江暮雪果真很疼爱唐婉,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。

    柳观春来得太匆忙,根本没有时间去了解唐婉的一言一行,她连唐婉的日常饮食偏好都不知道,生怕在江暮雪面前显露端倪。

    每次,柳观春夹菜,都会事先看江暮雪一眼,见他脸上无异色后,她又颤巍巍地问:“我应该爱吃这个吧?”

    柳观春指了指那一碟梅菜干肉。

    江暮雪瞥向她,为她夹了一块肉。

    等油润的酱肉堆在碗边,柳观春料想唐婉应该是爱吃这个的。

    好吧,肥肉软嫩可口,正合她心意,柳观春高兴地端碗,大快朵颐。

    遇到下一碟酸辣蘑菇凉拌铃木耳,她又问:“这个……我从前是不是也很爱吃?”

    柳观春故意说“从前”,那么不管爱不爱吃,她都能用“现在口味不同”的理由,糊弄江暮雪。

    江暮雪又看她一眼,不动声色地夹一筷子,堆在她的饭尖尖上。

    柳观春得意地想,她应该蒙得不错,又对了一次。

    一顿饭下来,柳观春吃得肚皮滚圆。

    她下意识要帮江暮雪洗碗,男人却已经先她一步,端走了吃净的碗碟。

    凡事都有江暮雪照顾,柳观春只需在一旁和师兄说说话便是。

    人间会洗衣做饭的男人不多,大多数人都是把这些家务琐事丢给家中妻子处理。老实说,江暮雪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,简直就是凤毛麟角。

    柳观春都有些羡慕唐婉了,她竟有这样贤惠的师兄,婚后的日子必定和和美美。

    夜里,柳观春洗净头和脸后,想到从今往后,她要和江暮雪睡在一张榻上。

    她不知唐婉和江暮雪究竟到了哪一步,若是睡前也有那些男女之间的亲昵事,她该如何拒绝?

    倘若抵抗太甚,让江暮雪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唐婉,那他会不会永远受困梦阵之中?

    柳观春并不想害死江暮雪。

    对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,幻境里的种种都是虚像,是假的,是可以随意丢弃的记忆,不必太过挂心。

    柳观春如此在意,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修为太低,不得已才用肉.身入境,等她修为再高一些,能够神识出窍,到时候去各个法阵办事,就不会这么狼狈了。

    柳观春愁眉不展,很快她感到小腹疼痛,跑到茅房一看,心里又喜又忧。

    竟是来了癸水。

    只是幻境中,柳观春又能去哪里买月事带?偏偏手边也没有破布条供她缝制月事带。

    柳观春坐在榻边,一脸的难言之隐。

    沐浴回来的江暮雪看她一眼,问:“怎么?”

    “我、我的小日子来了。”柳观春难以启齿地开口。

    江暮雪难得发怔,他薄唇轻抿,柔和地问:“可有备好月事带?”

    柳观春惊讶地抬眸,先是诧异江暮雪了解女子闺房之事,又是诧异他竟会坐下,割开绸袍,为她取草木灰,小心缝制月事带。

    后来一想,许是唐婉身体不便的时候,都承蒙江暮雪悉心照顾。

    是她沾了唐婉的光,竟也分得一些师兄的柔情。

    夜里,两人入睡,皆是平躺在床上。

    中间还空着一条缝隙,彼此泾渭分明,太过生疏。

    柳观春的痛经缓和上许多,她想起唐玄风掌门的话,要想迷魂梦阵里的人找回心魄,单是亲朋好友入境还不够,还得让对方感受到浓烈的爱,或是浓烈的痛,如此才有大梦初醒之感,方能安然无恙回到现实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柳观春转身,轻轻贴向江暮雪的手臂。

    她忍住那种鸠占鹊巢的耻意,尽量放柔声音:“师兄,我肚子受凉,腰疼,你能不能帮我揉揉?”

    江暮雪久久没有动作。

    柳观春疑心他已经睡着了,小心翼翼又爬回自己原先的位置。

    可没等她老实躺好,一只肌理结实的手臂,忽然横上她那纤细的腰肢。

    柳观春感受到渐渐靠近的热意,眼睫扑闪扑闪地眨动。

    很快,男人的指肚轻轻碰上她的小腹,暖和的灵力自手指,一路涌进她的四肢百骸。

    柳观春手脚热起,她犹如扑火的飞蛾,下意识趋向热源。

    她主动钻进了江暮雪的怀里。

    男人的怀抱弥漫雪松气息,干净而清冽,又带点草木的清苦。

    很香很香。

    她很喜欢,睡得亦很沉。

    一夜如此,夜夜如此。

    柳观春渐渐习惯幻境中的日子,她和他同吃同住,一年四季都住在一起。

    有时,他们还会下山,去热闹的集市里采买物资。

    柳观春提议家门口可以种一棵苦楝树,等到四五月,树上会长出一连串淡紫色的花,很好看。

    江暮雪静静听着,然后和小贩买了一棵树苗。

    买完以后,他继续挑选那些能够御寒保暖的皮草、棉料。

    柳观春身上还沾着凡气,她畏寒怕冷,每到冬天,被褥里必须塞着汤婆子,屋里也要烧炭盆,除此之外,她还会习以为常地钻到江暮雪怀里,恳求善心肠的大师兄为她暖身子。

    江暮雪人虽冷淡,却很擅长缝制衣物。

    他亲手给柳观春做了一顶棉帽、棉靴、兔毛围脖,以及厚实的小袄,暖和还不够,还要衣襟绣满白色的栀子花。

    就连柳观春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她好像……仗着师兄对唐婉的喜爱,太欺负他了。

    至于幻境里为什么会有凡人……柳观春想,这些人间的画面,兴许是江暮雪过去的一段记忆留影。

    那些村民把江暮雪和柳观春当成一对隐居深山的未婚小夫妻,时常在江暮雪买菜时,打趣地问:“你们何时成亲啊?记得要给我们发喜糖,请我们喝喜酒!”

    江暮雪鲜少说话,被问得多了,慢慢会答上一句。

    “快了。”

    快成亲了。

    “一定。”

    一定请诸位吃酒。

    -

    在幻境里的第四年,柳观春意识到,她不能太过贪恋这份温暖,强行把江暮雪留在这里。

    江暮雪是唐婉的未婚夫,她要知分寸,不能再继续混日子,过一天是一天。

    江暮雪迟迟没有醒转的迹象,迷魂梦阵也稳定到不行。

    柳观春想,或许是他的执念还没完成。

    江暮雪的执念是什么?可能是和唐婉成婚。

    在那一刻,柳观春的心里,涌起了一丝酸酸涨涨的感觉。有点苦涩,有点无奈,有点难堪,也有点疼痛。

    她说不上来,只是觉得愧疚。

    她是不是变成了一个很坏的人?

    她怎能抢走江暮雪?

    她只是一个替身,是一个要时刻清醒,不能沉沦的唐婉的替代品。

    在这天夜里,柳观春脸色苍白地对江暮雪说:“师兄,我、我们成亲吧?”

    江暮雪静静地看着她,问:“是你所愿?”

    柳观春笑着颔首:“自然。”

    这是唐婉的意愿,也是师兄的愿望。

    她只是一个不配拥有名字的旁观者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江暮雪同意了。

    柳观春如释重负。

    她想,她应该也是欢喜的。

    成亲那日,桃花瓣漫天飞舞,不知是否早春的缘故,霞光中隐隐有飞雪轻扬。

    江暮雪果真践诺,他邀请那些村民来参加婚宴,还请了镇子里的大厨,摆了一整天的流水席。

    柳观春穿着华贵的嫁衣,头上蒙着一块金红线缝制的艳红盖头。

    她的指甲也涂了红彤彤的花汁,双手蜷缩在膝上,不安地紧握着。

    妇人们在旁恭贺——

    “早生贵子!百年好合”

    “生个大胖小子!”

    “哎呦,公子英俊,小姐貌美,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!”

    随后,声音散去,男人清晰而缓慢的脚步声逐渐响起。

    柳观春嗅觉灵敏,她闻到一股浅淡的酒味,惊讶地问:“师兄,你喝酒了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低低的一声,男人的嗓音清淡好听。

    柳观春还在思考,无情道剑者会戒断五欲,他鲜少喝酒,也受守元印的束缚,不能与人行房事。

    可江暮雪为了和唐婉成亲,竟这样不管不顾,什么清规戒律,统统破了个干净。

    他眉心的元印还在,应该没有同唐婉行房。

    那么,他今夜的初次,会给了柳观春吗?

    柳观春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,她安抚自己,只是幻梦,毁不了师兄的道心,也破不了他的守元印。

    只是她有点惨了,她是真身入梦。

    那些江暮雪的痕迹,都会逐一留在她的身体。

    柳观春还在六神无主,冰冷的指骨却已经擒住她的下颌,逼迫她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柳观春抬眸,看到被一团鲜红喜袍裹住的男人。

    江暮雪吃了酒,眼尾潮红,衣襟微开,雪一样白皙的胸膛,劲瘦有力的窄腰,被一条细带束住。

    柳观春知道他的力气多大。

    她低下头,很不合时宜地想到“公狗腰”这个词。

    将强悍的腰力和师兄联系在一起,好像有些冒犯的意思。

    柳观春脸色更是煞白,急忙把不好的念头从脑中拍出去。

    可是,那样修长的指骨,沿着她的下颌,渐渐到了后颈。

    兜衣的红带子抽开,一条窄红落下,柳观春有点神志不清。

    没一会儿,江暮雪的吻,落在她赤着的肩头。

    柳观春受了惊,她瞪大眼睛,犹如溺水的人,无措地抓住江暮雪的衣袖。

    她企图散去身上的热。

    可最终,柳观春发现,师兄竟也有一日,会比她更热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些岁月,那些时日,一幕幕留在柳观春的脑海中。

    直到幻境碎裂,柳观春从记忆里抽离。

    她举目望去,只看到漆黑一片的山林,仰天咆哮的妖蛟。

    方才的事,只是一场梦,一场早被江暮雪遗忘的回忆。

    就算师兄记得,他也只以为,梦中的人是唐婉。

    他和唐婉情投意合,郎才女貌,十分登对。

    她是个横插一足的小丑,她不能一错再错。

    可是,这里好冷啊。

    柳观春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她想,现实与幻境的落差竟如此的大。

    柳观春的脑袋运转不了,整颗头都是钝钝的,这具身体好似要肌骨分离,皮是皮,肉是肉,她会变成白骨骷髅,什么都会舍了去。

    柳观春知道自己快死了。

    她化为一抔泥,永远葬在这个毫无人情味的修仙世界。

    她不甘心,她恐惧,她生不如死。

    柳观春一抬头,又看到熟悉的身影。

    白衣乌发,衣冠楚楚,眉心一点胜血的红印,剑眉凤目,冷若冰霜。

    这样冰清玉洁的人,竟朝她走来。

    为什么呢?柳观春很努力思考,百思不得其解。

    一定是梦吧,是她还陷进回忆里没能抽离。

    许是死亡太过痛苦,柳观春竟对江暮雪又生出了一重熟悉的依恋。

    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,她自知没人在意她的委屈,所以从来不哭。

    可是,柳观春好疼啊,她的筋脉全部断了啊。

    她像个讨糖吃的孩子,固执地朝江暮雪伸出手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为什么,在弥留之际,会这样渴望师兄温暖的怀抱。

    或许是因为,在这个世界,只有江暮雪给过她渴望的温暖。

    柳观春听到自己对那个高大的身影说话。

    她说——

    “师兄,我想回家。”

    “师兄,求你……抱抱我。”

    “师兄,你带我回家,好不好?”

    可是,柳观春心知肚明,在这个冰冷的世界,她没有家。

    她其实,永远都回不了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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