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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这王氏一族,不得不说,这是个天生的将门。其时秦灭六国,这王翦王贲父子二人居功至伟,齐楚燕赵韩魏六国,二人就灭其五国,仅当时弱韩是宗室将领嬴腾所灭。
灭楚之时,按秦始皇本意,其实已经有隐隐的忧患,故而才任了李信蒙恬为将,然而李信究竟不如,二十万大军一朝覆没,不得已才起用了王翦。这几年以来,多方安插,才将王家在军中的威望稍减。南征三将,皆是这数年提拔起来的,本以为百越僻处南疆,兵甲落后,人丁稀少,又互不统属,料来无大碍,不想致今日之果。
再次翻起前日屠睢传来的军报,怒火中烧。
我们去看看南征之败。始皇二十九年,屠睢拜上将军,国尉,帅五十万大军南下,任嚣赵佗为副。屠睢任嚣,虽从未指挥过灭国大战,然而军中老将,究竟是知兵之人,尤其值得一说的是,两人都非将门所出。而赵佗,其妻乃庄襄王庶女,与皇帝乃是兄妹,算得上是秦国宗室。
百越之地,在今福建广东广西一带,分东越西越南越,其中东越居于福建一带,南越广东,西越广西。东越与中原素有往来,其民多富庶,与其余两越相比较为易下,故而屠睢只给了任嚣十万士卒,这任嚣也不负众望,仅一年,就俘获东越大酋长。西越南越却不一样,从地势来讲就难度大得多,五岭阻隔,道路不通,境内山势纵横,各部落又四处分散。屠睢亲领二十五万士卒为右路军,赵佗领了十五万为左路,两路互为犄角,基本可以算是一路。这一年,屠睢赵佗自长沙郡出征,开始还算顺利,及至五岭之地,却渐渐难进一步,一来士卒大多来自北方,不习这南方水土,又有瘴疠弥漫,蛇虫虎豹横行,再加上此地土著部落不服王化,遇敌则避入山中,不与大军正面作战,偶尔从山野之中暗箭偷袭,偶尔又结伙偷袭,火烧营地,大军不堪其扰。屠睢日渐大怒,终于下令将这五岭之地抓到的老弱妇孺一概诛杀。
自从秦国君臣立志一统天下以来,大小数十战,皆不再以杀伤为主,最主要的体现就是以右耳代去人头作为军功,一来人头携带不便,二来战俘割耳相代,尚可以为民补充人口。此令一下,战事终于渐渐开始变得顺利起来。
然而屠杀终于引来了诸越的愤怒。二十九年腊月,各部族首领终于聚集在一起,商议联兵抗敌。其时西越部最为强大,有部落青壮近十万,其大王子译吁宋,少年时又曾入楚,并拜当时楚国上将项燕为师,推为联军主帅,共合兵十五万众。
这译吁宋,生而雄壮,力大无穷,有徒手搏虎豹之能。这几年来,将族中青壮聚集,农闲操练,又从故楚招来一人,这人却是项燕之子,名唤项渠。随项渠一起来的,还有当时楚国大匠。这些人的到来,使西越部实力成倍的增长,接连吞并周围较小的部落。西越实力大涨,这译吁宋的野心也渐渐滋生了,秦朝能一统天下,他译吁宋为何就不能坐上这越王的宝座,将这念头说与项渠一听,两人一拍即合。当年项燕战死,这项氏一门皆立下复国之志,当初孤身来越,本只是拗不过译吁宋的多次相请,来了西越之后,想法却渐渐变了,西越实力强大,将来如果想复国,这西越也是一大助力,故而兢兢业业,如今又听了这译吁宋的心志,哪还不合,两人便立下约定,项渠帮助译吁宋抵抗秦军,统一百越,译吁宋也许诺将来登位越王,出五万士卒帮助项渠。
三十年春,这百越诸部合兵共十五万,由译吁宋统领,并仿中原官制,拜项渠为军师,领兵行向五岭之地。
再说这赵佗,这赵佗虽然娶了秦国公主,然而并不能带来多大好处。秦国爵位制,没有功就不能得爵,即使宗室,也常常要上战场去拼搏,更不用说区区一个国婿了。自从结婚之后,颇为不受公主待见,说也是,本是公主之身,嫁了赵佗,却带不来显赫高爵,心中怎不生气。碌碌庸庸过了几年,时运来转,终赶上灭国大战,本以为就此一飞冲天,然而却处处被人掣肘,从未有过独当一面之时。一统之后,也不过挣了个第九级五大夫爵。五大夫爵,说来风光,但是在咸阳这个世袭封侯者多不胜数之地,却算不得什么。幸好前几年开始,渐入皇帝法眼,数次得蒙召见,并得以在宫中任职侍郎。南征之时,擢升为裨将军,随军出征。
出发之前,赵佗被传到秦宫,皇帝传下密令,言诸将有异心者,有先斩后奏之权。这也本是意料中事,要知道这五十万众,占了秦国一半的军力,要是将有异心,岂不天下大乱,传赵佗密旨,本是监军之意。然而赵佗其人,哪里有过如此机会。自从独领一军以来,军中大小事务都由其自决,至于幕僚参赞,早放一边去了,屠睢也知道,一来其人来自宗室,皇帝亲擢,大概也知道皇帝监军之意,二来也未出过纰漏,便放任去了。
及至两路大军穿过五岭,却再也打不下去了。这数月以来,军中士卒多发痢疾,就连斥候也派不出去,营中恶臭遍地,呻吟之声满营,军医也束手无策。屠睢一面将军中情形报给皇帝,一面又传下将令让赵佗领军前来,汇合,以防敌人趁大军力弱偷袭。
两路合兵一处,这赵佗哪还愿意,自己刚做在这主将的位置,正是得意之时,一旦合兵,又要屈居于副将,事事听从于人。便推说发现敌军踪迹,不便前行,将前来传信之人打发了回去。待传令之人离开,赵佗又起了心思,一方面又不愿于屠睢合兵,一方面又担心屠睢所言,万一真有敌军趁此机会偷营,自己十个脑袋都不够砍,想来想去,便拿了主意,让大军前行,开到屠睢前面去,这样一来,自己又能稳居帅案,又能护得周全。
赵佗所领的一部,军中多故楚士卒,其实战力并未下降多少。大军行了一月余,在屠睢大营前方二百里处一处山谷中扎下大营。又遣了斥候四处侦查。一面又报知屠睢,屠睢听了,虽心有怒火,却发作不得,又思及如此安排,中军大营也无大碍,只好任其如此了。
这赵佗一部的踪迹早落在译吁宋眼中,军师项渠献计,如此如此,译吁宋连呼大善,遂依计而行。
赵佗部一路战事下来,还有大约十三万的样子,扎营不过十日,就有斥候来报,言前方发现敌军踪迹,大约一万有余。赵佗大喜,留五万病弱士卒留守,亲自率领剩余八万精锐前去。
行了一日,夜里果然发现敌营,正驻扎在溪流旁,营地篝火尚旺,士卒大多已入睡,只有间或的刁斗之声传来。赵佗大喜,不待修整,便趁夜发动了偷袭。只远远一阵箭雨,敌营就已大乱,各处军营中冒出无数慌慌张张的土人,有的尚且还拿着衣物,有的光着身子就逃了出来。秦军哈哈大笑,放下弓.弩,抄起大剑就冲了上去,赵佗也不阻拦。要知道秦法是凭首级记功的,除此之外,还有大胜军中将士各升一级,主将升三级的规定。
百越大营已溃,见秦军冲了过来,都纷纷逃命去了。秦军衔后追击,一路斩获无数,两方一追一逃,就沿着溪流想前追去。赵佗追了一阵,有军中幕僚进言,两旁山高林密,恐有埋伏。赵佗也甚提防,命斥候两边打探,初始五里一报,随着大军前进,慢慢改为十里一报。
及至天光蒙蒙然,已经斩首一万有余,仅剩对方主将领了千余人,却是已经逃到一处三面环山之地,无路可去了。赵佗大喜,正欲下令将对面领军之人活捉,就见山上垂下无数绳索,这些人都攀绳而去,赵佗顿时大惊,环顾三面山上,冒出来许多人影,竟不下一万,心知中了埋伏,却也不惧,自咐麾下八万精锐,何惧对方区区一万,不过再添一笔功劳罢了。刚想下令攻山,就见后营校尉慌慌张张跑了过来,“将军大事不好,后面冲来了一群怪物,后营抵挡不住,已经溃散了,将军速做准备。”
赵佗听了此人说什么后营溃散,尤将溃营之过推在什么怪物身上,心中怒火大盛,正想将这人军法从事了,就见来时的小路冲过来一群士卒,一边朝后方杂乱无章的放箭,一边又跌跌撞撞的向中军退走,也顾不得惩罚此人了,忙下令中军朝后方结阵。稍得一时,就见来路上奔跑过来一群长鼻子怪物,足有两人来高,四条柱子般的大腿,遇到有奔跑不及的士卒,碰上就死,踩上就亡,还有那两根长达三尺的獠牙,上面兀自沾满了血肉,有的獠牙还穿刺着秦军尸体,更有未死者,尚在大声哀嚎,听来只觉得无比凄寒。
赵佗听在耳中,心下大乱,素来都是顺风仗,几时遇到过如此情形。忙下令放箭,也不管前面还有未逃过来的秦军士卒。一阵箭雨过后,那些怪物却犹自奔行过来,任由箭支射在身上,却连皮肉都穿不过,反而将逃亡过来的秦军士卒射杀殆尽。转眼这些怪物就冲到面前,排在前面的盾阵一触即溃,直冲进弓.弩营。
此时,有校尉公孙威进言,将军中长戈斜插,结为阵列,未必就不能抵挡。这赵佗却胆寒了,只顾呆看着眼前的屠杀,眼见这些怪物横行肆虐,无人可挡,哪还顾得公孙威的话,只下令突围而去。
赵佗逃出山谷,一路惶惶向大营逃去,及至听不见哀嚎之声才停了下来,一番清点,欲哭无泪,八万精锐,仅剩得万余人。修整得一时,忙又急急逃命去了,只想离这越远越好。及至大营汇合了先前留守的五万众,心中才稍稍安定,这时才想起此次大败之罪,该如何脱身。
想来想去,没想出对策,却想到了此地并不安全,忙又下令全军,往屠睢大营撤去。
此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,赵佗也顾不得黑夜白天,待大营收拾完毕,就准备离去。前后忽然传来无数喊杀之声,火把通明,将来路去路都照得恍若白昼。
生死存亡之际,再加上又无先前所见怪物,秦军爆发了,虽然面黄肌瘦,体弱无力,仍然向谷口发起了梯次冲击,在付出了两万多条性命后,终于打开了一条缺口,冲出了包围圈。一路北逃,及至伏兵不再追击,才惶惶然停下来。一番点算,只落得不足三万人,兵器粮草全部丢失。
等到大军一路忍饥挨饿,走回屠睢大营时,已经是四天之后了。幸而南方天暖,虽冬季尚不足以冻死。即便如此,当大军出现在屠睢眼前是,仍然不能相信,十多万精锐,就只剩眼前这破衣烂衫,面黄肌瘦形同乞丐的两万余。
安顿下这些败卒,听了赵佗哭诉的大败经过,既怒当初赵佗的不听军令,又惊于这百越诸部联合,计谋多变。屠睢将大败经过写在奏疏上呈咸阳后,心中犹自不安,又下令全军徐徐后撤,及至湘水,才安定下来。
败军之耻,总得有人承担罪责,赵佗被解下军职,押赴咸阳问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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