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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易小说 > 复秦 > 第一章 深山行客客何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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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连绵无尽的群山中,夕阳下,一个孤独的影子,正抓着藤蔓奋力的向山上攀去。“再加把力,到了山顶,看能不能找到人家讨点吃的睡个好觉了,吗的,什么鬼地方。”想起前几天遇到的那群饿狼,心里犹自后怕不已,幸好命大,顺着山沟滚过来,头上竟然没有撞上一块大石头,只是全身上下,青一块紫一块的,不过比起丧命狼口已经好很多了。这浑身上下,早已衣不蔽体,包袱也在遇狼之时早就丢掉了。在深山之中这几日,日日只能水饱,幸好此时渐渐晚春,天气变暖,还不至于冻死。不过肚腹之间,日日只靠冷水哄着,也不是办法,幸好今早看见这山上有人行迹,才攀着这山藤往山上爬去,惟愿找到一人家投宿。

    爬到了山顶,夜也已黑尽,透过月色,就见对面山腰处有点点火光,似有人家,欣喜若狂之下,大喊了几声,却只觉得声音沙哑细小,这饿了几天,哪还有什么力气,怕是传不得多远,此时爬了一截山路,又累又渴,肚子也呱呱作响,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了。索性找了块石头,合身先躺下来,一会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唉,人倒霉,天也欺。”这几天都还好端端的,怎么就下起暴雨来了。这人抖抖衣服上的水迹,感觉体力也回复了少许,忙摸黑下山,往昨日看到的人烟处走去。

    摸跌滚爬,还未下到半山处,雨水渐渐汇成了山洪,不敢再走,找了棵树,死死的抱住。蓦然间,只听得一声响雷,借着电光一看,不禁魂飞魄散,却是那山顶禁不住雨水冲刷,终于垮了下来,忙弃了树,顺着山洪便往下跑,却哪跑得过,眼前一黑,便被裹进了泥石流中。心中只残余一个念头:死定了。

    “这伢子命大哩,这都能活过来,一定是个有福的。”土屋中,三三两两的人群围着一人,七嘴八舌道。“咦,这伢子莫不是傻了吧,我听我二姐说过,他们沟好像就有个后生仔,也是遇上了山洪,活是活下来了,从此就成了傻子,连吃饭都要靠喂,只怕这伢子也是哦。”周围人听了都纷纷叹气,看也看得够了,又三三两两的离去,有人回过头来说道:“老叔,还是早点把人送官府去吧,自家都不够吃的,再养着个,怎么生活!”说完一边摇头一边离去。

    “伢子,伢子?”摇了两把,见这后生还是瞪着两眼一动不动,叹了口气:“莫非真是傻了?”又想起地里还有活计,也顾不得了,给榻上这人披了件破皮,就抄起锄头自出去了。

    却不知床上这人虽依然瞪着两眼,心里却翻起来滔天大浪。“我不就是倒个斗么,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,老天啊老天,你这不是玩弄我么,犯的罪比我大得多的你不罚,罚我一个小小盗墓贼做甚!倒斗倒到秦朝,这……”

    原来这人本来是一个盗墓贼,本名白阳,是行内有名的摸金校尉,专门找汉朝以前的墓来盗,用他的话来说,就叫“盗个明清的,撑死几十万,盗个汉秦的,起码几百万。”这不,费尽心力在这甘肃大山找到处大墓,尚无人进去过,陪葬的玉石摸出来都是精品,随便拿一件到外面都要值个几百万上下,其中一块雕着小篆的佩玉,上写‘大秦定国楚侯’。就这一块,以白阳的眼力,起码都得八个数。原指望做这一票就收手的,哪知道晴天霹雳,偏偏将打的盗洞震垮了,本以为就此死了,不想一觉醒来,却来了这秦国,似来又非来,来的,好像只是自己灵魂,这一点从醒来时摸了摸自己传家物事时就发现了。非来者,好像自己虽然附了此人身,但此人原先的记忆犹在,与白阳的记忆融合在一起,就连这躯体先前饿病之感,都犹如自己亲身经历,恍若自己本来就生活在此地此时一般。

    慢慢搜索记忆,发现此人却叫公孙阳,眉县人,却是大名鼎鼎的白起之从孙。此时正是始皇三十年,这公孙阳生也不幸,别看白起之后,看似威名赫赫,其实白起身遭冤死,武安君之爵位封地也被褫夺,自此公孙家一落千丈,再不复从前。这公孙阳又是公孙家庶出,其父母早逝,唯有拖于伯父家寄存,然而其人自小多病,想公孙家何等大名,岂有不习武的道理,故而并不受其伯父待见,虽然几个堂兄弟都关系很好,但是自从几个哥哥从军服役后,家里再非容身之地,索性离了家,天下游学,不想在这深山遇泥石流命丧,真是命够苦的。

    叹了口气,虽然来秦朝很不习惯,但是总算留了条命,总好过身死吧。不过,这秦朝并不得长久啊,几十年就亡了,还得早做打算才是。暗暗思咐:现在去投刘邦,好像不行,这刘邦才不是东西,杀功臣还自罢了,逃命时老婆孩子丢下也罢了,那项羽抓了刘邦老爹欲烹之时,竟能说出“吾翁即尔翁,如欲烹尔翁,且先分吾一杯羹”。何解,意思就是我父亲就是你父亲,如果你想煮你父亲,煮了后能不能先分我一碗肉,这样的人,能跟吗,真要抱了他大腿,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项羽,好像也不行,这人刚愎自用,喜武厌文,陈平韩信范增都本是其麾下,结果走的走,罢的罢,就自己这身板,人家能看得起?罢了,先看看再说,实在不行,道不行,还可以乘桴浮于海。

    浑身都是伤,也不知裹了什么草药,凉凉的十分舒服,想起身却起不得,只好半坐起,打量起这土屋内的装饰。只见房屋四周,斑驳的土墙,顶上木头搭了个架子铺上的茅草,轻轻咳嗽,都能震落无数灰尘,在茅草顶的缝隙中透露出的阳光的照射下,显得如此的清晰。再看屋中摆设,地上一坑,坑中炭火尚未熄灭,屋顶垂下的一钩子,正勾着一瓦罐似的东西,尚冒着热气,提耳旁还老大一缺口。挨着一小长条凳,额,仅仅是像而已。墙角一土台,右边放了几个碗,左边看样子是一些衣物。再看自己躺着的地方,不足一尺高的土台,底下铺着茅草,上边破破烂烂一草席,席上是一张不知什么动物皮缝成的被子。捏着鼻子,就当它是被子吧,自己身上披了块毛皮,内里黑黑乎乎的,那边缘处还能看到皮上未刮净的肉,也不知道什么动物皮。一个字,穷。

    这秦国变法以来,关中大富,秦始皇即位,又迁各国富户入关中蜀地,故而公孙阳的见识都是遍地富庶,即使是身在眉县时,伯父不待见,自己的生活也比此地强了不知道多少倍。看了一阵,又自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睡得迷迷糊糊,只觉得有人推攘,忙睁眼一瞧,就见先前那老汉拿了个碗,一碗的糊糊状物事,忙坐起问道:“吃的?”

    这老汉见公孙阳醒了,忙用手抓起就朝公孙阳嘴里喂,一边还说道:“是啊,咦!你没傻啊!”见这人没傻,不好再喂,公孙阳心下也不愿别人喂食,再说这老汉也不知道洗过手没,接过大碗,见这老汉也端起一碗抓着就朝嘴里吃,忙问道:“老丈,筷子呢?”

    “筷子?甚是筷子?”见公孙阳兀自端着那碗呆在那里,说话也不明不白,好像还没恢复,将碗中糊糊几下倒进口中,又用手刮干净,将碗搁在一旁,似乎又要上前来喂公孙阳。

    见了那老汉吃饭的样子,公孙阳也记起这时代吃饭不用筷子,肚子饿得紧,也顾不得卫生不卫生了,学着用手将糊糊往嘴里赶,只觉得无油无盐,一堆糊糊,中间夹杂了些碎肉。勉强吃下去,又觉未饱,忙看向旁边的瓦罐,却发现空空如也,蓦地一惊,才想起早上旁人说的话,再加上这房内简单的物事,瘪瘪一空的粮袋,那老汉每日下地,也只吃一碗,想是家中无粮,自己却不知好歹,只怕将老汉的口粮也吃了去,心生惭愧,见老汉进来,便依着秦礼对老汉深深一礼,不待弯下腰去,这老丈就放下物事,将公孙阳扶了起来,一边忙说道:“伢子莫怪,没吃饱老汉再给你做去,不用多礼,谁还没落个难的时候呢。”就欲再去做饭,公孙阳拦住了,又说道:“老丈啊,这是什地方啊,怎这般穷得紧。”

    “伢子是关中人吧。”见公孙阳点头,就继续道:“这里是陇西山里,怎么能跟关中相比。其实往年本也好过,只是自去年开始,官府将各家多余的粮食都收了去,说甚南征,老汉几个儿子也都跟着当兵服役去了,只留下一个小子,不想一场大病,也没保住。这家中没个壮劳力,才穷成这般模样。”说起几个儿子从军生死不知,心里兀自伤感起来。

    白阳有公孙阳的记忆,也知秦法规定,男子十七服役,多子之家,一子服劳役,其余诸子服兵役。哪怕这公孙阳大族出身,也得遵从,除非爵封五大夫,才能免除服役,然而五大夫爵是什么,放到军中,那是校尉一级,统兵数千人以上,可知平民要想获得此爵位,千难万难。公孙阳的伯父公孙乙,也不过区区五大夫爵,这还是始皇帝即位,念当年白起之功赐下的。

    住了几日,白阳不便再住下去,一来实在不能再住下去吃白食,二来自己路凭丢失,游学之人,须得执有路凭,凭路凭才能获得衣食。离别之时,那老汉不由分说,将家中仅有的一条肉干弄熟了递给公孙阳,公孙阳推却不得,也只得收下,身又无长物可赠,只得将这份救命容身赠食之恩记在心中。

    顶着朝露,一个人便沿着崎岖山路朝县府行去,一路上但见山中田地,处处有荒芜,操持农事的也大多老弱伤残,只觉得长此以往,这大秦天下,不灭也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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