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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家圣眷正浓,赐赠的府邸离宫不过半个时辰,曹国公朱蔷还在家逗弄着新生不久的儿子,在妻子的再三催促下才万般不舍地出了门。
侯朝的北阙,零星几个大臣围作一堆,神色不安地议论着今夜夜朝。
朱蔷下了马,咳嗽一声,负手而立。讨论正火热的几个人终于留意到他,蜂拥上来,七嘴八舌地向他探听内部消息,好想个应对之策。
这帮朝臣叽叽喳喳说的差不多了,朱蔷也很乐意和他们分享右昭仪传来的消息,“陈侯谋反一案,衡山王不是奉旨羁押罪眷入京?。俊
他拿起一只手在脖子上比了比,“今夜该做个了断了。”
众臣一片唏嘘。
半个月前,幽州衡山王之子陈侯蓄兵谋逆,为郡官所察,告劾的奏表还未呈到御案上,其父衡山王已经率先下手诛杀陈侯,拘其妻儿和亲信,先一步上表谢罪,请求押解罪臣赴京面圣。
在今夜抵京后,衡山王不敢有片刻喘息,携了儿子头颅,押解罪眷,负荆请罪于北阙。
彼时梁帝服食了一味新鲜出炉的丹丸,与右昭仪共赴巫山云雨,闻知衡山王跪在宫门上,压抑多时的滔天怒火在药力的驱使下达到了极致。
“朕要杀了这个老匹夫。”梁帝赤条条地从榻上爬起来,拔下玉具剑就要冲到宫门去杀人。
亏得内侍抱住了两条腿,右昭仪也反应极快,指使一众宫人取衣袍鞋袜,自己胡乱披上衣衫,为他顺气,“真要杀那衡山王,也要容妾服侍陛下穿戴才是。”
梁帝也是被这些诸侯权臣气糊涂了,察觉自己□□时,面上狠色骤现,抬脚就踹向服侍他穿履的宫女。
宫女承了重重的窝心脚,登时吐出一口血,污了燕寝的宫砖。右昭仪使了个眼色,两个内侍一左一右将跪地求饶的宫女拖拽下去。
寝殿安静下来,右昭仪温语劝抚了一会儿,将梁帝的情绪稳定下来,趁隙招来自己的心腹侍女耳语一阵,侍女领命退出,径直朝岐王的居所而去。
作为梁帝最宠爱的少子,十二岁的梁宽不但没有因为过度溺爱被养成酒囊饭袋,反而很是聪明好学,从小就会察言观色,把梁帝哄得服服帖帖,处处袒护他。
梁宽愈是出色,碌碌无为的太子就愈是一无是处,梁帝对太子的厌恶已经不加掩饰,废黜的念头与日俱增,不过是碍于皇后和杜家威势一直未能如愿,此番皇后病了,他只等皇后一死,就彻底扳倒杜家党羽,改立梁宽为太子。
近来梁宽又办成几件事,梁帝对他大加赞赏,赐下田宅和奴婢。尝到了甜头后,梁宽对权力的渴望只增不减,开始募集宾客,拉拢朝臣,培植自己的党羽势力。
在他的猛攻之下,太子已经置于鼎镬中,只需再添最后几把火。
侍女带了右昭仪的话,梁宽一点即透,晓得母亲是要他见机行事,换了王袍冠戴就匆忙往议事殿去。
议事殿檐阶下,朝臣们纷纷脱去舄履,脚臭和汗臭混杂交织,臭气熏天,几乎叫人晕厥。
朱蔷受不了地皱起鼻子,拿手扇了扇。
这些人都不洗脚的吗?一个个瞧着外表斯文,人模人样的,却不洗脚,和衣冠禽兽有什么分别。
暗自腹诽了几句,朱蔷还是忍着恶臭去脱鞋,他刚弯下腰,一抹身影就倾了上来,毫不客气地挡去大半亮光不说,更可气的是,他们这群人多少有点狼狈的态势,偏他一人光风霁月,存心要把他们鄙视到尘埃去似的。
“宋国公竟也入朝了?”朱蔷看也不看人一眼,漫不经心地脱着脚上黑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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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哦!”脱完鞋,朱蔷自腰带笏帛取下笏板,持在手中咳了一声,有些刻意地显摆。
“那可要好生珍惜才是,朱某怕国公走了晏少府的老路,一时不慎弄丢了朝参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因身份显贵,他的朝笏是上乘的玉制成,自和别的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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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意味深长地翘了翘唇,上前去主动解下佩剑。
朱蔷盯着玉笏,这是说他站的太高,容易摔呢。
朱蔷气闷,望了赵君??窖郏?冻鲆桓龇笱艿男θ荩?糇琶纪罚?慌上惺实氐茸派??
议事殿高大宏伟的板门向两侧开启,东西两壁排了十余座连枝青铜灯,夜烛同时点燃后,偌大的朝殿恍若白昼。
文武臣僚分作两班,垂绅正笏,雁立在两壁,就衡山王请罪一事各抒己见。
一阵唇枪舌战之后,已经到了深夜,铜壶更漏催人,昏昏欲睡。
高踞上首的梁帝只觉满脑子都是嗡嗡声,像一只马蜂窝被捅了似的,吵得耳根疼。
他一点都不想夜朝,听大臣????陆惨欢逊匣澳挠薪垮?骄淙碛锶萌耸嫘模?欢?艺岩侨砟ビ才莸啬チ怂?砭茫??皇蔽?郎????Э谟ο拢?展椴缓迷偈逞浴
“依尔等的意思,衡山王放不得,也拘不得?”议了一个时辰,就得出这么个狗屁结论。
丹药在体内作祟,梁帝本就焦躁,这会儿更添心烦,他看着一班大臣,实在忍无可忍,“难道要朕供着他不成?”
话音落下,殿上鸦默雀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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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帝盯着集体噤声的众臣冷笑,辩论起来争得面红耳赤,要他们拿个主意全都哑了。
大臣脸上表情各异,纷纷往眼观鼻鼻观心的沈相那望去。
右相沈谅年事已高,病了一阵子后老的十分明显,精力不济,辅佐东宫显得尤为吃力,太子旧党见势不妙,人心惶惶,曾以探病的名义多次登门企图试探,沈相不是称病不出便是装傻充愣。
已是多日不见,今夜朝会首露面,他和赵君??礁鏊评仙?攵ǎ?油返轿惨谎晕捶ⅰ
搁在常朝,沈谅必定要苦口婆心讲一堆道理的,他今日这般反常,梁帝也十分纳罕,“沈相没有要说的?”
沈谅似乎睡了一觉适才醒转,茫然四顾,“陛下方才叫了老臣?”
梁帝头疼得要死,闻言不耐地挥了挥手,实在懒得理会,“罢了罢了。”
视线不经意扫向瑟缩着脖子的太子,眉头又紧了两分。
最后目光停留在赵君??砩鲜保?跃??度さ卮映?嗾境隼矗?荷?鞯溃骸昂馍酵躅垦耗娉技白锞欤?抟晃巡兀?中??尤刖??叻?党私员福?司僖馔迹?抻棺甘觥!
闻言,朝堂上一片哗然。
是了,是了,衡山王入京就搞了大动作,直接奔向北阙请罪,看似蹴蹴仓皇,实则是有备而来。外人瞧着影影绰绰不甚明白,即便你晓得他的目的,也把他没有办法,毕竟主动权已经掌握在衡山王手中。
反正他已经向天下人宣告了他的赤诚忠心,为表决自己的立场,大义灭亲杀了儿子,亲自羁押孙辈上京,忙不迭地入宫请罪,还要把最宠爱的儿子留在梁宫做人质。他不忠心,又怎会做得如此极端啊?
现在他证明完了,就抛出了两个选择,要么扣留他,要么爱子为人质。
二选其一,但结果不言而喻,如果选前者恐怕有挥师东向的威胁,如果是后者,朝廷和衡山国至少有一阵是相安无事的。
衡山王这招可谓是厉害。
岐王梁宽从内宫来的,外间情形不甚明朗,起先还糊涂得很,听了赵君??饣澳宰幼?南嗟笨欤?俺贾?懒恕!
看是爱若掌珠的少子,梁帝终于展开笑颜,“我儿说来听听,错了也无关紧要。”
收到父亲的鼓励,梁宽满面自信,上前拱着朝笏,“以目前的情形,衡山王非但不能动,不能罚,陛下还要褒奖,准他返回封国。”
“不可,放了衡山王,无疑是纵虎归山。”有人坚决反对放还。
梁宽瞅着那人,反问道:“你有更好的办法,不妨说来听听。”
那人哑言,梁宽又继续道:“衡山国粮草丰富,兵壮马肥,扣留衡山王显然是一步险棋。他留下质子,终归还是因为不敢轻举妄动。”
既然双方都不敢动作,不如各退一步。
岐王倒是聪慧,全部说到点上,赵君??旖浅读四ɡ湫Α
梁帝捋着胡须点点头,“我儿所言极是。”环视殿上的百官,扫过沈谅时微眯了眼睛。
青铜灯在地上拉出斜长的影子,火光在大臣担忧的脸上摇曳鼓动着,渗出森寒之感。
他们仿佛预示到了帝国的噩运,退出议事殿的脚步比往常更加沉重。
腰带上的笏板还带着掌心的余温,赵君??崆嵛樟艘幌隆
没有退路的退路,到底是生路,还是绝路,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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